「他不知死活地去挑戰俱時德叉伽,又與我們何干?他倒是恨我們入骨,恨不得剝我們的皮,吃我們的肉。」
孔雀你一言,我一語,譏諷的話語如同霧氣,團團地包裹著巫曦的身體,令他窒息,令他說不出話。
「可是……可是是你們拋棄了他!」好半天過去,巫曦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還那么小,你們就把他從金曜宮丟下大荒,他追尋你們多年,也不過是為了一個答案而已!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面對他的追問,最年長的孔雀緩步踏出隊列。
他美得不可方物,一切傾國傾城的傳說落在他頭上,非但不是誇耀,反倒是令他風姿蒙塵的誣告。可他口中吐出的聲音,冷過巫曦經受的任何一場暴雪。
「看在你心性至純的份上,我不治你的罪。」他說,「退下吧,那孽種的事,金曜宮的事,都與你無關。」
巫曦的大眼睛蓄滿淚水,他深深地呼吸,沒有後退,而是一撩衣擺,膝蓋與鋪地的神光交接,發出先後兩道聲響。
他跪下來,哽咽道:「已經沒有人再可以救他了……他難道不是金曜宮出生的孔雀,金曜宮的孩子嗎?我求求你們,只要你們肯救他,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他再不會與你們為敵,甚至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我發誓,我發誓!求你們……求你們救他!」
說完,他毅然決然地連連叩首,直將前額磕得紅腫不堪。
旁邊的孔雀忽然道:「他跟你是什麼關係?」
「他愛我,」巫曦說,「我也愛他。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成。」
孔雀沉默良久。
「痴心可憫。」半晌,最年長的孔雀說,「可惜,不是我們不救,而是這孽種最好還是死了最佳。」
他沉聲道:「漫天神佛遠逝,大荒登神之路亦是斷絕,靈氣稀薄的時代過去了,接下來便將是群魔亂舞,業孽橫生的末法時代。你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根底?他生來五感混沌,陰魔纏身,連伴生的靈火都是五蘊陰火——魔羅轉世,他極有可能就是那只會揭開末法時代序幕的天魔!」
「你覺得是我們危言聳聽嗎?自打出生,他便將親生父母燒得皮肉潰爛,險些遭遇殺身之禍。」另一隻孔雀冷笑道。「雖然不知道這孽障是如何愛上一個神人的,但你和他在一塊,遲早要受五蘊陰火燒灼而死。」
又有旁側的孔雀道:「這麼多年,我們只是對他不聞不問,而不是下手擊殺,甚至由得他一次又一次地侵擾金曜宮,已經仁至義盡,做足了當長輩的義務!
「他確實想過入魔,但那是受了你們的刺激!」巫曦大聲辯解,「馬上他自己就清醒過來,他說不願被你們的言語影響……孔宴秋不是天魔,他不是!」
「有了入魔的念頭,還不算魔障?」孔雀譏諷地反問,「如今他能與俱時德叉伽同歸於盡,就算雙雙除害,阿彌陀佛了!你還是回去吧,權當自己豬油蒙心,愛錯了對象。」
「一介神人,他倒有勇氣。」
「許是為美色所惑,並不算真心……」
「年少愛慕,又能堅持多久?不出幾年,他就能忘記那孽種了。」
那些嘈雜的言語包裹著巫曦的耳朵,使他有口難辯,無數反駁,只是堆在喉頭。
他想說孔宴秋已經好了,是我治好了他的五感,他不可能是天魔,我沒有撒謊,我是真心地待他,他亦是真心地待我,你們為什麼要對他如此刻薄,有那麼多的偏見,連一句話都不聽他的辯解,他也是你們的孩子,難道你們當真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戰死……
千頭萬緒,千言萬語,終究只匯聚成一句。
——還好是我聽到了這些話,還好還好,你們是對我說的這些話。我能承受,我總能承受。
他顫聲問:「你們……你們一定要他死?」
「兩敗俱傷,對吾等是最好的結果。」
巫曦已經哭了。
他的雙眼一片模糊,氣苦至極,悲憤至極,洶湧的金火在他體內熊熊燃燒,竟將他的胸膛燒出一片半透明的金色,猶如萬世不竭的爐膛,醞釀著創世的火焰。
他痛哭失聲,跪在地上,雙肩攣縮,身體深深地彎了下去。
「我恨你們……」
那隻最年長的孔雀驀地愣住了。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驚疑不定地喃喃道:「藥師佛?」
「……我恨你們。」
巫曦抬起眼睛,他的瞳孔同時燃燒著遙遠的金色,這神人少年的聲音,竟陡然變得威嚴浩瀚,猶如浩蕩古鐘,震響了蠻荒大地,威儀穹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