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與恐懼和遺憾為伴,我為你感到惋惜。」
色慾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兩次進攻全以失敗告終,牠受傷了,流血了,並且在疼痛中怒不可遏,暴跳如雷。
牠說:「我將毀了你!你引以為傲的美貌,你的聲音,你的眼睛,還有你的才華和技藝——你將醜陋,你將卑微,你將猶如天殘的牲畜,在極度的自卑中蜷縮著生不如死!我曾使恆星熄滅,讓無數個世界的智慧生命在縱慾中狂歡至末日盡頭,面對我的強力,你的傲慢毫無價值,不過是一顆稍微大一點的塵土!」
色慾顯出可怕且幻美的真身,牠是飄忽不定的烈焰,在火光中折射出成千上萬種情色本性的面相。
玉像總算抬起手臂,摩挲著胸口的紅痣,他露出神秘的微笑,美麗中蘊含淡淡的自得。
他說:「很高興能得到你的嫉妒和恨,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比愛更強烈的愛。你愛我嗎?沒關係,我也愛我。」
大惡魔勃然失色,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從未有人如此狂妄,如此瘋癲,得意揚揚地標榜著原罪的怒火,把其視作一種特殊榮譽。他激發原罪的憎恨,激得色慾怒火萬丈,並引以為傲!
神殿裡的空氣震顫,仿佛一場滅世的山洪正在地心深處醞釀,色慾尖嘯著沖向神像,牠化作一陣席捲萬物,濃如岩漿的風暴,牠要吹滅太陽,擊碎灼灼日冕的光環。
這股憤怒如此強大,龐然如太古宇宙初生時的那場大爆炸,神殿中的所有事物都被毀滅的浪潮裹挾,湮滅。
玉像不再笑了。
他本來就是一尊金質玉相的厲鬼,渴了喝血,餓了吃人,慾壑難填,孽海無邊,下到地獄才算死得其所。
可是,世界上的人都是那麼寂寞,那麼貪婪地渴望著他人的看見,他人的承認。
他們希望自己是最特別那一個,盛玉年來實現他們的心愿;他們期冀自己的任何細微妙處都有人發掘,盛玉年來完成他們的夢想。只不過,世人實在太短視,一朝歡喜就令他們沉淪至死,從未想過身後張開的無間地獄,滅頂浩劫。
野佛就不是佛了嗎?邪惡的神明,終究也是神明。
色慾忽略了一件事。
在別處,盛玉年是罪者,是死去的靈魂,脆弱如草葉,必須到自然的狂風中彎折他的腰肢,但在這裡,他卻是一位新生的神!
兩尊邪神正面相撞,在全部的時間與空間中掀起無序的海嘯。
黃昏晦暗,牠是酒神的信徒,撕碎了另一方日神的信徒。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他是剛學會使用火焰的薩滿,並用火焰燒焦了花豹華麗的皮毛。牠是大權在握的暴君,活活掐死了篡權的祭司。他是手舞足蹈的丑角,在一次旋轉中割破了僱主的咽喉。在羅馬皇帝的宮廷,他扼住牠的口唇,將牠淹死在埃拉伽巴路斯的玫瑰海當中。荒涼的郊外,瘋狂的新婦摔碎了新生的嬰兒,只有荒涼的月光映照著全部的罪行。
現實與虛幻恍若不停拉開,不停合上的幕布,時空錯亂,緯度與維度交纏。
「你不是我的對手,」盛玉年說,「這裡是我的世界,在這裡的東西全都是我的東西,包括你在內!」
色慾回以色厲內荏的咆哮,懊悔確實已經避無可避地滋生在牠的心靈里。牠許過的諾言,盡皆成了夸下的海口,闖入這個人類的靈魂與他作戰,是牠做出過的最後悔的決定之一!
「我已經給你看過了我的記憶,」盛玉年冷笑道,「公平起見,也給我看看你的怎麼樣?」
那一瞬間的動搖,頃刻被靈魂空間的主人察覺。玉像的手臂穿過了欲望的泥沼,用力撕開了大惡魔的靈體,使牠痛不欲生,萬千種面相都化作哀嚎的表情。
盛玉年一頭扎入其中,在裡頭飛速翻找。就在這時,他胸口的血紅蜘蛛輕輕一盪,噴出漫長的遊絲,朝著惡魔記憶的一個方向飄去。
他旋即跟上,順著它的拉扯,盛玉年對色慾思維迷宮裡的其他雜音視而不見,一心一意地跟隨著蛛絲的指引。
他終於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