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說完,約蘭縱身撲上去,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兩個傷痕累累的長輩。
「你們還活著,還活著就好……」他大聲喘著氣,「你們不知道,我剛剛看見部族裡著火了有多害怕,你們說得沒錯,火牙那群賤人,他們不懷好意!他們早就勾結了公司的人,想要在路上埋伏我們,還好我們是分開走的,一條線出事,我們馬上就往回撤……」
他吸著鼻子,抬起手,用髒兮兮的袖子擦了下臉。
「……然後希德就發現部族裡聯繫不上,他擔心你們出事,直接在黑箱子上綁了個大炸彈,把它扔給火牙的人了,等我們緊趕慢趕地跑回來……」
他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
老槍啞然,哈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約蘭喘著氣,抬起被血和灰土糊住的一張臉,迫切地問:「大家都還好吧?」
「……沒多少人死,」老槍含糊地說,「受傷的居多。」
約蘭笑開了:「怎麼會?可以啊你們!我剛看外頭倒了一片浮空車,心裡就咯噔一下,我真怕你們出事……」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透過兩個人的身體縫隙,約蘭看見自己的房間,已經坍塌成了一堆小小的,黑黢黢的廢墟。
「別看了……小子,」老槍低聲說,「我,我們真對不住你,我們來得太晚了。」
約蘭沒有說話,他推開兩個大人,一腳深,一腳淺地朝廢墟走過去。
「約蘭,別!」哈希拉住他,「別去看。」
約蘭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他趟過熾熱的泥灰,滾燙的鐵板,那些斷裂的鋼筋,在一堆搶救出來的殘破家具,還有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上,他看到了閃電騎士。
它的棒球衫燒沒了一半,閃電印記已經完全看不見了,碳化的棉花從殘破的下半身泄露出來,紐扣眼睛只剩下一個,另一個眼睛現在是斷裂的線頭。但它還是笑著的,甜蜜的笑,熊臉上縫著兩個小小的酒窩。
這是一隻雙親留給他,從出生起就陪著他的熊。因為價值不菲,部族裡一直收著,等到他六七歲,不再喜歡亂抓亂咬的時候才交給他,代替他的父母陪伴在他身邊。
約蘭叫它閃電騎士,在他幼年的時候,閃電騎士代替了所有的超級英雄出現在他的幻想里,夢境裡。閃電騎士是最棒的,最厲害的——總有一天,它會變成無敵巨大的大熊,一腳踩扁所有壓迫我們的公司!約蘭如此驕傲地宣稱,然後部族裡的大人就會善意的大笑起來,齊聲稱讚厲害的閃電騎士,他的閃電騎士。
約蘭失去左手的那天,他仿佛一夜之間成長了,生活以過於殘酷的方式,歡送他走出年幼的夢幻,來到現實世界的求生之路。但閃電騎士依舊陪伴他,它用軟軟的身體,溫暖的毛毛擁抱約蘭,任由他的眼淚將自己的肚皮打濕。
約蘭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焦黑破碎的毛絨小熊。
他把它輕輕地抱起來,摟在懷裡。他不敢用力,因為它的份量真的已經非常輕了,他再一用力,殘餘的填充物一定會從破損的位置徹底泄露出去,讓它變成一塊皺巴巴的布口袋。
「閃電騎士……」他喃喃地說,再怎麼砸鼻子也沒有用了,他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往下砸落。
約蘭咬緊牙齒,但變了調的抽噎聲還是從喉嚨里滿溢出來。這一刻,滿心的悔恨,滿心的痛苦幾乎淹沒了他,將他的心攥成了一塊冰冷的,濕透的海綿。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的身體蜷起來,直哭得發抖,「我走了,我沒救你,我走了……」
他把閃電騎士留在了那個燃燒的空房間裡……在他最需要它的時候,它一直都在,但是在它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沒有來!
如果我沒有離開,如果我把你帶在身邊,退一萬步說——如果我沒有發現那個該死的黑箱子就好了!都是我的錯啊,全都是我的錯!
他哭到失聲,又去翻找那堆零零碎碎的東西,試圖在裡頭找到通訊器的影子。老槍看得鼻子也酸了,他低低地說:「都在這裡了……」
「通訊器呢?」約蘭嗚咽得不成語句,「我的……我的通訊器呢?」
老槍的表情變了。
他支吾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哈希搗鼓他,紅著眼睛,啞聲道:「別愣著啊……孩子說的通訊器在哪兒?」
在哪兒?把公司的人殺光了,在外頭干站著呢!你要是閒得沒屁事干,不如你去喊它進來?
老槍眼睛一橫,剛想搗鼓回去,冷不防用餘光看到一個畸長的影子,聲音頓時卡在了喉嚨里。
儲水車靜靜地噴水,油罐車也隔開了一道防護帶,周圍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吭氣,倖存者和後來到的部族成員都悄沒聲兒地戰慄著,下意識往後退。
——一具由義體和機械殘件捏合而成的異形,正朝約蘭緩緩走去,然後站定。
「在這裡。」
它的聲線冰冷,無一絲感情。
「這就是你的通訊器,我是白額。」它說,「原來你就是J123。」
「你是個人類。」
山君定定地看著視野里那個抱著殘破玩偶熊,哭得不能自抑的年輕人類男性,一時間,他居然無法具體分辨自己的情緒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