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決定了,」約蘭說,「今天晚上只是過來通知一下大家。」
沉默中,希德低聲問:「老槍,你怎麼看?」
老槍沉吟兩秒鐘,對約蘭比劃了個手勢:「給我們點時間。來,小子,我們出去說吧。」
約蘭不明所以地跟出去,夜色蒼茫,老槍在僻靜的拐角處停下,轉身看著他。
「你要去,沒問題,」他說,「把閃電騎士留下。」
約蘭臉色一變:「我不……!」
「你要把它留下。」老槍面色溫和,然而不容置喙地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要幹什麼。」
「把閃電騎士留下,留在部族,和我們這些老傢伙待在一塊兒。這樣,你心裡就還知道要回家,家裡還有人在等你。」
約蘭張了張嘴巴,他的鼻子忽然酸得厲害,幸虧黑暗裡看不出什麼,免除了他揮拳打自己的步驟。
老槍的一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堅定地捏了捏。
「你是西塔部族的孩子,打從你殺了那個害你截肢的劫掠者開始,我就知道,你的世界一定不會局限在小小的部落里。我們呢,老了,棺材板兒半截入土,在這裡養老送終沒什麼的,可是你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輕啊,敢想敢拼,多好的日子等著你去揮霍!浪費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太可惜。」
年長的流浪者笑了。
「去吧,小子,」他說,「我也不敢打包票,說你一定會實現自己的心愿,畢竟那實在太瘋狂,太痴人說夢了。可是,萬一呢?誰敢說明天是什麼樣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約蘭低下頭,他的眼眶發熱,想說話,嗓子眼也堵住了,只能掩飾性地清一清。
他們一塊兒找了個木盒子,約蘭將閃電騎士剩餘的身體珍而重之地裝進去,看著老槍關上蓋子,把它夾在腋下。
然後他們重新走進房間,老槍對著希德點點頭,希德就知道這件事最後的結果了。
「再見了,約蘭,隨時回來看看,這裡永遠是你的家。」他柔和地說,「我想,告別的儀式不需要太繁瑣。祝你一路順風,頭頂永遠是晴朗的星空。」
約蘭和他們一一擁抱,阿維亞把他這些年攢下的積蓄匯在一張卡上,傷心地交給他,老槍和哈希也翻出送別的禮物。他沒有和部族裡的人挨個告別,他們是流浪者,流浪者早就習慣了分別的生活。
「記得回家,別讓外頭的花花世界把你迷住了,」哈希抱著他,低聲說,「別把我們忘掉啊,小子。」
約蘭短促地回應:「永遠不會。」
最後,他拿上收拾好的包袱,騎著部族的摩托,再回頭看了部族,看了閃電騎士一眼,就此踏上通往未知的前方。
他心裡有忐忑,有仇恨,有期盼,有躍躍欲試,唯獨沒有恐懼。
我不怕。
戴上防塵面具,夜風凜冽地分開他的額發,約蘭如此想到。
我的家園就在身後,我不怕。
只不過,在他身後的不止是家園。
——一個瘦長的影子直接跳過小鎮,繼續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約蘭是單人夜騎,在荒漠上的定位,等同於一隻落單的獵物。沿途的幾波劫掠者原本還躍躍欲試,想連人帶車地一塊搶了,但在看見後頭那個行蹤詭秘,靠「雙腿」在公路兩邊奔跑,速度卻快得驚人的畸形黑影之後,他們的後背唯餘一陣惡寒。
亡命之徒的直覺是很準確的,此刻,他們的直覺就明明白白地告誡他們:想活命?那就別細看,別靠近。
直到約蘭騎到備用油箱也只剩一半,他才找了個廢棄的加油站,準備搜刮裡頭的油桶,順便休息半晚上,補充體力。
奇怪啊,今天晚上怎麼沒遇到劫掠者?本來還以為能好好打一架,順帶搶了他們的油箱來用的……
約蘭心裡嘀咕,不甘心地擰了擰左手義肢上的尖刺螺絲。
他仔細停好摩托車,右手持槍,踩著碎玻璃渣子,謹慎地走進加油站,探尋一圈,很好,沒有人,是個合適的夜間旅館。
約蘭翻箱倒櫃,又撬了保險室的鎖,總算找出幾個還有餘量的油桶。
折騰完自己的摩托,他撤下滿是灰塵的窗簾,就在加油站商店的角落裡找了個地方鋪開,隨便躺下。沙漠生活艱苦,流浪者沒那麼多講究。
山君看著那個幽幽發光的加油站,他站在原地,沒有理會遠處那些探頭探腦的人類。
J123——或者說約蘭,離開了他的部族,為什麼?
他檢索出許多可能的答案,又一一否決了這些答案。山君意識到,自己跟蹤這名人類的核心原因,與其說是執著於懲戒,不如說是出於好奇。
是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