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該死啊。」他低低地說,語氣中含著那麼多的憤怒,以及顫抖的悲傷,猶如行走在濕淋淋的雨中,「他們真該死啊。」
山君沒有說話,即便是AI,也有挑選不出安慰措辭的時候。因為他在乎約蘭,所以才發覺,這一刻說什麼都會顯得輕飄飄的。
「認識我的人都問過我,你怎麼總是生氣,你的脾氣也太大了——我都不知道怎麼解釋。」約蘭似乎在自言自語,「我總是生氣,生我的氣,因為我對這個操蛋的世界無能為力;我恨公司,因為它們就是貪婪的畸形怪獸,把自己遇到的一切都吃了,變成自己的養分;但有時候我甚至會生家人的氣,生老槍,哈希,希德他們的氣,因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會變得這麼沉默,變得無動於衷,變成了……變成了麻木的大人。」
「所以我出來了。」他說。
「我必須為閃電騎士報仇,我知道部族裡的人是怎麼想的,很多人覺得,我為一個玩具熊就向公司宣戰,實在太可笑了。可我必須這麼做,我必須!」
他深深地呼吸。
「……如果我不這麼做,我會被我自己的火燒死。」約蘭輕輕地說,「我會一直恨自己,像恨公司一樣恨自己,恨我懦弱,恨我膽小,恨我也成了一個麻木的大人,只敢在沉默里等死。」
山君驚愕地,訝異地盯著人類的面龐。
這一刻,他感到一種觸動,一種奇異的戰慄,就像電流般淌過他的數據構體。
在這之前,他從未深入地了解過人類,他只把他們當成一類可有可無的整體,一些為禍自然的害蟲。可是當他真正陪伴在約蘭身邊時,他才切身體會到一個獨立的人,一個豐富的靈魂的多面性。這體驗使他眼花繚亂,完全無法用淺薄的言語複述出來——他好像古籍里那隻第一次看見冬雪的蚱蜢。
他好像在廢墟中捧起了一顆星星。
「這真是……驚人。」山君放輕聲音,「你能向我分享你的心路歷程,我感到十分榮幸。」
約蘭搖搖頭:「沒什麼,我得謝謝你,已經很久沒人聽我說這麼多話了。」
「啊,」御座上,山君急切地探過身體,現實里的機械虎也抱住約蘭的脖子,「那麼,以後你的話都可以說給我聽,我是一個優秀的傾聽者。」
頓了頓,他又補充:「請你一定要說給我聽。當然,這不是說我在強迫你,我只是提出建議,我的態度也沒有很迫切,我不打算給你造成心理上的壓力,我的意思是……」
約蘭:「……」
約蘭打斷他:「呃,好的,我知道了,以後我的心裡話都告訴你,這樣行了不?」
「……嗯。」山君滿意了,向後靠在椅背上,不過,機械虎卻沒有放手,仍然心滿意足地抱著約蘭的脖頸,在他的下巴上磨蹭,「好的,我收到了你的承諾。」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園區的數據存放中心。
約蘭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他今天已經發泄了自己的憤怒,因此不打算殺光裡頭的不帶武器的工作人員,只是一人給了一巴掌,讓他們睡得像嬰兒一樣香甜。
山君黑掉監控,提醒道:「最裡頭的保險箱。」
約蘭伸手,滿手的血,一把拉開那個自動開啟的保險箱,果然在裡頭看到了那個眼熟的罪魁禍首,通體純黑,鑲嵌著銀色魔方圖案的秘匣。
「就是你了。」約蘭得意地笑,一把將其拉出來,順便順走幾卷保險柜里的歐元,裝在自己的口袋裡。
大獲全勝!趕在警察和暴恐機動隊,以及其他公司援軍抵達之前,約蘭和山君溜之大吉。臨走前,山君抹掉了一切數據留痕,一人一虎滴溜溜地挎著小摩托,帶著箱子疾馳進夜色深處。
「我已經訂好了酒店,」山君說,「坐標發你,可以直接入住,那裡的人不會對你身上的血跡持有任何懷疑態度。」
「哦,好!」
約蘭一踩油門,繞了個彎,朝酒店的位置漂移過去。
啞光的金屬地板被漆成古雅的深紅色,猶如磨光的鏡面,照映著來往行人的鞋跟和小腿,前台招待員的皮膚植入了金銀兩色的鍍鉻條,五官隱藏在投射的全息笑臉下,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歡迎光臨——」
約蘭懷揣山君,手裡拎著個大袋子,滿身是血地走進酒店大堂,剛一踏進去,招待員就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
「您的套房在最頂層,入住期間,所有酒水食物娛樂消費一應全免,我們致力於為所有客人提供舒適的入住體驗。若有需要,隨時喚醒服務AI。」
他們果然沒有對約蘭的外表發表任何不該發表的看法。
約蘭好奇地轉了一圈,上下看看,然後隱秘地問山君,「這個地方一晚上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