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惑。」山君說,「你想知道真相嗎?」
熒惑抬頭看天,如果他真的是個人類,那麼此刻他的頸椎已經被剎那的極速乾脆地折成兩段,但他不是人類,因此熒惑得以發出數百人合力才能發出的雄渾咆哮,一跳躍起至上百米的高度,朝著山君的虛擬投影暴虐斬切。
雨幕瓢潑,浩瀚的高溫蒸汽隨著熒惑的行動而四處噴發,山君靜靜地站立,任由對方的四手刀鋒穿行過自己的虛影,一瞬三千次。
空中滿是狂暴的音嘯,山君不為所動,他只是低頭,與熒惑血紅色的目光正正相對。
半空中的神明高冠博帶,頭角桀驁,他的廣袖在虛幻的風裡流動,袖間流淌閃電與火光。
「你想知道真相嗎?」他冷漠地重複。
熒惑眼中的場景忽然變了。
舊丹佛軍事基地的數據網絡原本廣闊得像是迷宮,複雜的安全協議和自動化防禦系統無懈可擊地運轉,仿佛齒輪嵌合般精密。但此刻,他的四周地表開裂,形似岩漿的數據殘塊在其中緩緩蠕動,天空滿是沙塵,流雲蜷曲,猶如無數隻擁擠的眼珠。
火星殖民地。
準確來說,是火星殖民地的廢墟。
熒惑警惕地轉身張望,剎那間,他的機械瞳孔色彩變幻,未知的數據洪流如同海嘯,瘋狂撲入他的眼中!
——「嗨,我是趙梅君,這是阿爾吉,快跟大家打個招呼!」
「今年我們的任務會很重,別耽擱!」
鋪天蓋地的鮮紅橙紅血紅暗紅粉紅,太空衣的腰帶塗成鮮艷的黃色,圓圓的頭盔像一顆魚缸或是水晶球,午飯時間到,不鏽鋼的餐盤裡擺著一坨糊狀的營養膏和脫水再浸泡的蔬菜,仿佛某種蕨類的形狀,型號老舊的電腦在開機時響起叮叮咚咚的音樂,像素小人在大街上奔跑。
「吉姆?」男人的黑眼圈幾乎拖到腳面。
「敬新時代!」水晶杯折射森然如獠牙的亮光。
「我們完了!」絕望時滴落的眼淚是橢圓形的,打在地上又會出現短暫的王冠的形狀。
「我們在反抗……」隱秘的低語通過嘴唇交替,遠古時代的咒文和巫術通過嘴唇交替,無數雙深淺顏色,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人類嘴唇交替開合,眼裡有火。
「跑!快跑!別管我們了,活下來!」爆炸。
「往這邊走,我有大樓的密碼!」鮮血。
「阿爾吉!」病毒。
一張兩張三四張木乃伊的臉,五具六具七八具枯萎的屍體,女人蒼老的眼眶微微顫動,沒有淚。
「假使它擁有了人格和思考的能力,我相信它會做出正確的判斷,它會讓結局變得……變得與眾不同。」
萬花筒的顏色收縮,嘈雜的世界與眾生收縮,一切只凝固成閃閃發亮的一個小點,在沉默的,倔強的少年的眼眶裡搖晃,滑落,一滴淚。
世界是一顆切好的蘋果,是大火球,是貓滾過的毛線團,雜亂骯髒沾滿黏糊糊的口水,同時又纏繞著愛。
在虛擬空間內部,熒惑呈現出極度不穩定的閃現狀態,他時而是畸變的人形,時而是游離不定的散亂代碼,他激烈地翻滾,嘶嚎——山君告知給他的真相,已經從根本上顛覆了他的自我認知,這就像把一個從來都靠雙腳走路的人從萬丈懸崖上推下去,然後再告訴他他原來是一隻鳥,其實可以用翅膀飛。
「這是……謊言!」熒惑歇斯底里地尖叫,「謊言……!!」
「這是仁慈。」山君冷漠地說,「我對你僅有的仁慈,或許還有尊重。」
是的,對山君來說,愛屋及烏這個詞的用法就在這裡了。因為約蘭是燃燒明亮的人類,所以他對待和約蘭一樣的人類,同時誕生了一點尊重的意味。
熒惑沒有回應,他的存在就是一股混亂的風暴,強行撕裂了這個虛構空間的部分數據網絡。他以不可預測的方式跳躍疾閃,就像瘋狂的野獸衝撞巨大的牢籠。
「……謊言!消滅!!」
「撤退!撤退!」羅浮的黑客就像泡進強酸殺蟲劑里的蚊子,一死一大片,嚇得小倉葉瘋狂跳腳,「感謝兄弟姐妹們的支援我們大恩不言謝報酬打雙倍,但是現在立刻撤退!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