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億萬星輝之上,那點晦暗的星光無聲無息地混入飄渺環帶,趕忙跟隨無盡的同伴一起低吟淺唱。
然而,這點最細微,最不同的差距,還是避不開夜蛾的感知。祂的念頭輕微一動,便發現了那隻漆黑的使臣。
……相比起周圍無知無覺,悲傷輕吟的飛蛾,它怎麼如此油光水滑?
而且,它看起來就像背著所有同伴,跑到蜜巢里偷吃到肚皮滾圓的熊蜂一樣,滿面春風,雙眼都賊溜溜地放光。
如果祂再年輕一點,再衝動氣盛一點,必然要榨出使臣靈魂中的任何一星秘密,它們是祂意志的延伸物,怎能容許忤逆的隱瞞存在?
但祂已經提不起什麼興致了,痛苦令祂寬容,悲慟令祂沉默。
倘若使臣擁有自己的小秘密,那又有什麼不好呢?浩大寰宇都幾乎被祂的哀悼和懊悔淹沒了,能在其中得以倖存,這個秘密一定含著非比尋常的甜蜜與歡欣。
夜蛾垂下眼瞳。
祂不再去看。
另一頭,閻知秀開始探索這個面積廣闊的地牢,打算找到出口。
礙於規定,大祭司不能直接殺掉他,所以才讓項圈把他拖到地牢里,讓他在這裡等死。閻知秀大致摸索了一圈,就知道這地方路線複雜,環境險惡。
但對他來說,這點阻礙算得了什麼?
閻知秀按照自己的生物鐘劃分時間,下到這裡的第二天早上,他在鐘乳石間看到了一具只剩下骸骨的屍體。他停下來,為這個不幸的靈魂默哀,同時拿走了骨頭上的骯髒囚服,然後在潭水裡洗洗涮涮,甩幹了圍在腰上。
雖然不冷,但也不能光穿個短褲在這裡亂晃。
接著在第二天中午,又一隻白蛾子落下來,撲騰在閻知秀肩膀上。
它看起來不像是他cos倒吊人時遇到的那隻,儘管長得都一模一樣,可閻知秀就是有這種模糊的直覺。
他已經有點習慣這些小東西的存在了,於是噙著笑意,伸出雙手就是揉,把蛾子搓得賴在他身上走不動道,直在他的頸窩裡翻來覆去,來回膩歪著磨蹭。
「你們是相互打聽到我了還是怎麼著?」閻知秀奇怪地問,「是不是我已經在你們中間傳出名聲了,免費蛾式按摩spa,來了就給服務?」
蛾子不說話,蛾子睜著小狗樣水潤潤,亮晶晶的眼睛,對著他搓搓前足,像是在祈求。
「服了。」閻知秀喃喃地笑道,「你們這個地方把蛾子當成神物,天天對著那什麼『古老之蛾』跳大神唱大戲,你們怎麼不去找那些祭司?」
聽見閻知秀要把自己趕到贗品那裡,白蛾子很生氣,它兇猛地振著羽翅,觸角亂扇,試圖發出反對的委屈聲音。
不過它也沒氣多久,因為閻知秀的手指很快就輕輕搔著它的翅膀根,讓它融化成軟趴趴的一攤。
「你看,就是因為我拿你們翅膀上的粉去攪和泥巴玩兒,你們的祭司就把我扔到這個鬼地方,」閻知秀笑道,「這麼跋扈囂張,是不是因為有你們在背後撐腰?」
——我們沒有「撐腰」!我們不可能理會贗品,贗品可以被恆星的引力粉碎成灰燼。
蛾子抬起翅膀,在閻知秀溫暖的皮膚上蹭來蹭去,爽得胸口咕嚕嚕冒泡。
——但你,你是唯一的例外,你有魔力,我們愛你。
不過,這樣的相會往往非常短暫,長則半小時,短則十分鐘,這些怪異的綺麗飛蛾便化作星光消失不見。
閻知秀倒沒什麼意見……反正地牢里除了屍體就是不會說話的魚,他還挺喜歡這些能解悶的小傢伙。蛾子們不停來訪,除了來討要愛撫,更有查看他情況的意思。
似乎它們也是偷偷摸摸地來的,沒辦法搞什麼大動作,只好不停地在他的皮膚上塗滿細膩的鱗粉。這些鱗粉宛如不斷加厚的結界,或者保護層,許多時候,閻知秀不慎被鐘乳石的稜角劃傷,無論深淺,傷口都立刻癒合了。
他一邊跋涉,一邊抓魚,一邊擼蛾子,困了就找個平坦地方睡一覺。有好幾次,他醒來的時候,往往能發現懷裡正團著個胖乎乎的毛蛾子,正跟他一起睡著,有時是純黑色的,有時是純白色的,暖融融的,仿佛一小顆心臟,眷戀地窩在他懷裡。
這個時候,閻知秀就會哈哈一笑,用兩三根手指把它咯吱醒,再跟它玩鬧一番。
夜蛾有些不悅。
恆星還沒自轉過半圈,祂的使者中間卻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混亂景象:小簇的飛蛾團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地交換秘密,卻又在祂投射目光的時候變得寂靜如死,緘默無言。
傳遞秘密的飛蛾在喜悅中容光煥發,接收秘密的飛蛾在困惑和不信中發出嗡嗡的嘲笑聲,隨即它們便消失了,隱秘地去了一個祂不曾允許的地方,回來時諷意盡消,眼中閃耀著夢幻的幸福……宛如沒有形狀的黃油,又被外力重塑。
有生以來,夜蛾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景象,燃燒的怒火中,還有更多狐疑的好奇。
它們到底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