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的觸碰和愛撫加在一起,也僅僅是最渺茫,最微不足道的漣漪,然而,它們卻在主神的心臟中引發了神魂顛倒的激情。祂的喉嚨劇烈發癢,眼瞳緊緊地閉起,呼嚕的聲音就像可憐的,乞求的嗚咽,從祂酥麻的舌根上流淌下來。
他在寵愛我,祂拼命地想,這個生物,這個……不可思議的存在,他居然在寵愛我。
純然的快樂就像最粘稠的蜜,甜到暈眩,甜到刺痛,在神明的後背蔓延,覆蓋,使祂的脊梁骨一節節化開。
「哎喲,」閻知秀感覺它都要沒骨頭了,趕緊加上另一隻手,把它捧好,「怎麼成了這樣?」
他笑著戳了下蛾子屁股,小聲嘲笑它:「沒出息,沒出息的笨蛋。」
如果祂是人形人身,那麼此刻,他夜空色的肌膚必然已是布滿紅暈,蓋過了一切星辰閃耀的光輝。
我不是笨蛋,祂口齒不清地在心中辯駁,我是混沌的飛蛾,是一位主神,無與倫比的強力,蓋過寰宇的萬眾生靈!
但與此同時,祂的一點本體就在閻知秀手中哼哼唧唧地翻滾,轉著圈地磨蹭。方才祂痛斥過使臣的醜態,祂形容它們是「獻媚的家犬」,不料現世報來得如此之快……事到如今,祂轉眼就淪為了對方掌心裡的小小寵兒。
他憐愛地用指尖撥弄著祂,以為祂是受了蛾群欺壓的可憐異種——須得著重強調,此類無端的猜測非常荒唐可笑——就把祂貼在胸前,讓祂汲取那柔軟肌膚上的溫度,吸進他好聞的氣息。縱使德斯帝諾想降下僭越之罪的懲罰,祂的足肢也軟得抬不起來。
原來是這樣。
祂昏昏沉沉地收穫了啟示,祂的使臣,原來是被這樣的力量所俘獲的。
我想……我想我不能責怪它們。
帶著一絲羞愧,德斯帝諾便如一攤滾燙粘膩的飴糖,緊緊貼在這個生物的肌膚上發抖。
真的已經太久,太久沒有神或人這麼親密地觸摸過祂了。無盡孤寂的歲月,讓主神也變成了一株快要枯死的植物,此刻,祂迫切地吮吸著每一滴緩解焦渴的甘露,又在十根修長的手指間重獲了新生。
這隻奇特的蛾子賴著不走,閻知秀沒辦法,只得把它攏在衣服里揣著。他撥了下蛾子華麗的羽狀觸角,有點好奇:「怪了,平常你的同類都不敢待得太久,時間一到就趕緊飛走了,你怎麼能留得這麼久啊?」
因為它們在躲避我的視線,德斯帝諾恍惚地想,它們害怕我的責罰……
想到這裡,警覺的了悟如同一道蒼白閃電,劃破了祂混沌的大腦。德斯帝諾仿佛自幻夢中驚醒,祂立刻停止胸膛中隆隆作響的呼嚕和呻吟,停下這些顫抖,不再用頭顱,觸角和領毛去瘋狂磨蹭對方胸膛上的光潔肌膚。
祂狼狽萬分,惶然地驚飛起來,靈魂中警鈴大作,痛斥著自身的不堪。
你到底在做什麼?
祂質問自己。
曾經你是神祇中最偉大者,現在仍是萬象萬物的主人,卻為何成了這副可鄙的模樣?!只因一個生物的撫摸,你便失態至此,活像個最膽怯卑微的傻瓜,沖他嗚嗚咽咽,拋棄全部的威儀!你沒有骨頭嗎?你沒有尊名,沒有神格,沒有無上的權柄嗎?
祂再也不敢看底下那個掌心溫暖,雙眸含笑的奴隸一眼。夜蛾拼命振翅,頭也不回地升上至高的天穹,回歸到本源的意識海洋。
宇宙中心的夜蛾睜開雙眼,仿佛死裡逃生那樣急促喘氣,祂振動羽翅,自身體兩側擠壓出的氣流形成呼嘯的潮汐,牽拉著附近的星系與天體。
等到德斯帝諾轉開視線,才發現環繞著自己的光帶一片寂靜——使臣們並沒有吟唱哀悼的歌謠,而是全都睜大了眼睛,懸浮在星光中,驚詫地盯著祂看。
……就在剛才,祂經受的感官觸覺,以及來自本體的情緒爆發,如同衝擊波一般,瞬間傳遍了所有的蛾群。
使臣不會評判祂,它們只會無條件地服從本體,所以眼下它們內心只迴蕩著一個整齊劃一的念頭,那就是奴隸摸我們摸得好舒服,我們好喜歡……可即便如此,羞愧還是深刻地蔓延進主神的內心,叫祂垂下觸角,坐臥難安。
我沒有資格責怪它們,因為我也沒能抵抗他的能力。
想到這裡,德斯帝諾忽然抬起眼睛。
祂心中深藏著隱秘的期盼,在一片黯然無光的死星中仔細尋找,希望能找到一顆光亮尚存的星星,以此證明了奴隸的身份。但星星只以寂靜回答祂的追尋。
祂默然半晌,並不死心。數萬年光陰逝去,祂終於戴上冠冕,拾起命運的神職,去看一看奴隸的命運,祂要看清他從何而來,今後又要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