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這就是我的命,逃不掉的。
閻知秀認命的拄著掃把,身後的使臣就像只暈頭轉向的小狗,跟人貼得嚴絲合縫,緊緊地跟隨著他。
他走到湖邊,率先無奈地開口:「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斷你的……冥想。我忘了下班的時間。」
安提耶發愣地望著眼前的人類,距離太近了,以至於他剛剛在使臣的肚腹上輕拍,自己也像受了他的輕拍一樣!
「這是我的領地,我經常在這裡沉思。」回過神來,祂急忙宣告對方的罪名,奇怪的是,祂不覺得生氣,也不覺得遭受了罪大惡極的冒犯,祂只是想……祂只想跟著扭扭肚子,僅此而已。
閻知秀挑起眉毛:「嗯,大概一周前,就由我負責清掃這裡的落葉了,所以我猜,這裡也算是我的領地?」
安提耶吃了一驚,真是聞所未聞的說辭!他怎麼敢跟自己,跟一位主神頂嘴?難道他也輕視我的資歷,小瞧我是主神中最年輕的一位嗎?
不等安提耶發火,閻知秀便皺起眉頭,走到祂跟前,半跪下來細瞧。
「這是怎麼回事?」他嚴肅地問。
——在主神本應貼地的肚皮上,劃著名一道小小的傷口,創面鮮紅,如血如火。
難怪祂會用這樣的姿勢,彎著抱起自己的腹部。
安提耶被他的行為弄得措手不及,祂還想擺出主神的榮光威儀,莊嚴地呵斥「關你什麼事,這不是你能質詢的問題」,閻知秀就抬起頭,盯著祂灰白混沌的圓眼,低聲問:「是戰神嗎?祂那天和另一個主神打架,波及到你了,是不是?」
人類的聲音多麼溫柔,含著那麼多奇異的關切……就像他能為自己討回公道,能替自己伸張不平,沖那些可惡的親族報了這一刀之仇似的!
安提耶心中驟然湧起了無盡的委屈,祂短促地喘著氣,像著魔一般,低低地「嗯」了一聲。
閻知秀沒有說話。
德斯帝諾,在祂下定決心離開你之前,你又失職了多少次?
他的眉心仍然緊皺,鬆開花帚,閻知秀輕柔地伸出手指,小心地觸碰著那道鮮艷可怖的傷痕。
「還疼嗎?」他輕聲問。
他的本意,是問這麼多日過去,傷口還難不難受,可是,安提耶驚奇轉動觸角,用爪子扒拉著肚皮上的傷口,回答道:「不……不疼了。」
第181章 願他萬年(三十)
天幕中,厚重的雲層乍破,無數沉澱在雲後的星光就通過那些小的缺口流泄下來,猶如許多道銀燦燦,藍瑩瑩的泉水,投射在鏡面似的湖面上,把湖水都染成了一汪恬靜皎潔的月亮。
借著這些涼滑的光亮,閻知秀站起來,吩咐道:「你在這裡,稍微等我一下。」
說完,在主神發愣的注視下,他從容地走向侍祭們逃跑前沒來得及帶離的一堆工具器皿,在裡頭挑挑揀揀,扒拉出一個潔淨的水晶瓶,一個彩瓷的優雅水壺。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天上的飛蛾便始終專注地盯著他。數萬雙晶亮的眼睛,整齊劃一地跟著他手臂的動作轉來挪去。
閻知秀原路折返,他不客氣地盤腿坐在安提耶的肚皮跟前,指甲在瓶子上敲敲,發出清脆的聲響。
「忍著點。」他說。
安提耶見過唯唯諾諾的人類,見過癲狂入魔,完全失去理智的人類,更見過獻媚取寵,骨頭比稀泥還軟的人類……兄長的造物恆河沙數,比大海里的水滴還多出七倍,可祂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
閻知秀擰開自己的水壺,裡面盛滿清澈潔淨的露水,他動作麻利地洗濯了蛾子紅燙似火的傷口。清爽的水珠一澆上去,頓時蒸騰起了大片嘶嘶的白霧。
「怎麼不處理一下?」閻知秀隨口問,「總不能指望它自己癒合吧,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難道厄彌燭製造的傷口是這麼輕易就能處理的嗎?須知祂不僅是戰爭與火的象徵,更是毀滅的化身。祂若要蓄意擊傷了哪個親族,那這傷絕不會癒合得這麼輕易!
祂完全可以現在就嚴厲地訓斥了這個比一滴水,一粒小石子強不到哪兒去的人,告誡他不要如此輕易地評判了自己所不了解的事,但是……
安提耶震驚至極。
但是祂肚皮上灼痛難耐的傷痕,當真在清水的沖洗中獲得了緩解的慰藉,清爽的涼氣滲進創口,居然令祂痒痒的,想要來回抖抖肚子。
這到底是什麼神奇的露水?要是被厄彌燭知道,祂非要勃然大怒,把整個七重天都燒成一撮灰燼不可!
這樣想著,安提耶就忍不住要伸出蛾喙,把自己的口器扎在水壺裡吸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