蛾喙很有彈性,戳在人身上並不算疼。可閻知秀被嚇了一大跳,卡薩霓斯戳完,自己也愣住了。
身為極樂的愛神,卡薩霓斯是無數種深情的集合體。祂在誕生之初感受到的第一種情緒,就是生之狂喜。
因此祂赤裸地躍出混沌卵囊,便率先用無所顧忌的大笑,震響了萬萬年之外的星辰。
祂把愛分給數不盡的生靈,分給運行的天體,澎湃的潮汐,噴流瑰麗的星雲,於是萬物也回報以無窮的愛。它們崇敬祂,痴迷祂,甚至憎惡仇恨了祂,卡薩霓斯全都甘之如飴地接受了,祂既是飛蛾,也是火焰。
但祂唯一得不到回饋的愛意,來自於祂的那些親族。
疲憊的哀露海特早已不能從祂的歡樂迷霧中汲取更多鬆快的情感,奢遮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厄彌燭站在祂的對立面,銀鹽把情緒都一層層地掩埋,不叫旁人知曉,理拉賽自視甚高,祂看重理智,更甚於「狂熱無腦」的歡喜,安提耶終年盤旋在天空,不肯使雙腳稍稍落地……
至於德斯帝諾,古老的德斯帝諾。
祂早已厭倦祂的笑聲——厭倦。
厭倦是比憎惡和仇恨更可怕的情緒。仇恨尚有燃燒的激情存在,然而厭倦只是燃盡的余灰,屍體上冷紫色的爛瘡。長兄的目光掃過祂,那神情竟與看一支酒壺,一隻胸口貫穿了獵人木箭的死鳥別無二致,而祂可是卡薩霓斯!
親人的愛,家庭的愛,是祂唯一不曾得到的愛。
但這一刻,人類的手指穿梭在祂的皮毛之間,卡薩霓斯居然感到了一種……一種憐惜。
是的,憐惜。這難道不可笑嗎?一個脆弱短壽的人,又有什麼資格憐惜光輝恆久,強大偉岸的神呢?
可是卡薩霓斯笑不出來,在人身上,祂頭一回感受到了那種特殊的愛,祂從未得到過的愛。
所以卡薩霓斯有點發狂了……祂的胸腔里漲滿了蒲公英般的絨毛,又酥又癢,叫祂想要不停地打滾,從山頂滾到山腳,或者來回扭動著蹭平一顆星星,或者直接把心剖出來看看吧!倘若打開自己的胸膛,那些可惡的毛毛說不定就能一股腦地噴湧出來,浩浩蕩蕩地遮蔽了天空,再也不會叫祂心癢難耐了。
情急之下,祂不受控制,做出了極其失禮的舉動。
閻知秀:「呃……」
卡薩霓斯:「…………」
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什麼之後,卡薩霓斯的觸角顫顫,比燒透的烙鐵還要紅。祂吭哧吭哧地說不出話,愣了好半天,慌亂用力地扭著肚皮,埋頭匆匆地消失在繁花深葉之間,壓出好大一片動靜。
閻知秀回過神來,朝著被蛾子橫衝直撞出一條小道的茂盛草叢喊道:「那個,後天我們會試著一起烤芝士土豆派,你想來的話可以過來,都沒問題的!」
花草沙沙地響,也不知道祂有沒有聽見。
閻知秀無奈地嘆氣。
事實證明,有安提耶在,烤芝士土豆派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艱巨任務。
就算主神全都脫去飛蛾的樣貌,擁有手臂和手指,把神力壓制到最低,可惜,祂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類超脫自然的東西了。安提耶再怎么小心,祂觸碰過的麵粉還是會飛得到處都是,祂點燃壁爐,爐火馬上就連著閃電一起流淌。
「這隻烤焦了,不過有進步!」閻知秀鼓勵地說。
「真是浪費,」銀鹽無情地抨擊,「沒見過比死星表面還悽慘的芝士殼。」
奢遮的點評更直接:「哈,醜八怪!」
安提耶正要發火,把麵粉盆子扣在祂們頭上,祂忽地感應到了什麼,警覺地抬起頭。
人類已經告訴祂們偶遇愛神的事,儘管不悅至極,安提耶心中卻有著隱隱的預感,那就是早晚有一天,祂的親族都要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到這裡來,當中甚至有可能包含了德斯帝諾。
卡薩霓斯果然敲開了祂們的大門,愛神在奢麗的金粉中出場,祂帶著若無其事的美妙笑容,已然不太能看出那天的尷尬表現了。
「卡薩霓斯。」銀鹽收起微笑,冷淡不失禮貌地頷首,在今天之前,祂和卡薩霓斯的關係始終平平。
奢遮沒吭聲,祂也點了下頭。愛和夢從來密不可分,就程度上來說,卡薩霓斯算是和祂關係最說得過去的那個。
「希望我來得不算太晚。」愛神微笑道,祂仍然是男性的身體,當祂掃視殿中親族,發現祂們化形的外貌後,不由得一頓。
除去德斯帝諾之外,神祇常以無性別的外觀示人,然而今天出現在這裡的血親……相較以往,更偏向於單一性別的特徵。
「歡迎!」閻知秀笑逐顏開,他當然沒必要提那天發生的奇怪故事,「我們剛剛烤出一批失敗的派,恐怕只有奢遮做的小蛋糕可以給你嘗嘗了……請坐!」
卡薩霓斯笑眯眯地靠在一個大豆袋上,祂觀察著人和神明們的互動模式,驚訝地發現,奢遮的小蛋糕真的很不錯。
「你想搶奪炊灶之神的權柄嗎?」祂開玩笑地問,「這可不是一個夢神該做的事。」
「你來幹什麼,卡薩霓斯?」奢遮壓低聲音,避開人類的感官,「我不覺得你會對這些事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