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淚水,驟然從德斯帝諾的眼眸中掉落。
「我知道它正在吞噬我的記憶,」閻知秀低聲說,「它還是找到我了,我的時間恐怕剩得不多,曾經來不及說的,開不了口說的,趁現在都告訴你吧。畢竟你那麼笨,靠你自己想,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領悟……」
他的手更冷了,人的話語遲鈍地斷在舌尖,他張了張嘴,卻只能疑惑地停下。
閻知秀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神紋帶來的短暫清醒,僅僅是曇花一現的奇蹟。
德斯帝諾終於感受到了那股空寂荒蕪,萬物不存的寒意……它涌動在他的身體裡,自始至終,它都暗暗地潛藏在他的身體裡,時刻等待著暴起的機會!
——虛無。
神的權柄,時間,空間,光明和黑暗,犧牲與燃燒……一切的一切,都無法與之抗衡的結局。
——虛無很快就會帶走他。
德斯帝諾的心凍結了,祂的靈魂同時跟著凍結。
「……誠如你們所見,他不屬於當前的時間線,」一片寂靜中,理拉賽悄聲開口,「準確來說,他來自數萬年之後的時間線。」
「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一開始不說?」厄彌燭沉聲問。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奢遮厲聲道,「他的靈魂如今已是千瘡百孔——」
「——我不說正因為他是逃回來的!」理拉賽扇動蛾翅,咆哮著回擊,「在他的時間線上連德斯帝諾都死了!他親眼見證了宇宙被虛無吞噬,他是逃到這裡來的!」
渾如炸響的十萬個晴天霹靂,所有的主神,全在過度的驚愕中沉寂。
「太多年之後,我們都離開了,」理拉賽疲憊地說,「離開了很久很久,久到這個宇宙只剩下德斯帝諾……我想虛無就是在那一刻挑中了這裡,它被祂所召喚,決定要吞噬這裡的萬事萬物。」
「那天人類找到我,他來給我送請柬,同時跟我說了很多話,他對我的法陣……那個如何對抗虛無的構想,熟悉得讓我都覺得心驚肉跳。」理拉賽的觸角低垂下去,「他準確無誤地挑明法陣的構造和原理,他還會閱讀神文……我一下就猜到他不是這個時間線的人,再聯繫到他對我們的態度,對德斯帝諾的態度,我想,他口中的那個『死去的丈夫』,莫非是數萬年後的德斯帝諾本尊嗎?」
「於是,我試探著向他提問,而他的反應,則令我大吃一驚。」
智慧之神久久沉默,其他主神也僵滯得不能言語。
「我私底下琢磨了很長時間,因為我實在不能確定,未來的兄長到底是怎麼死的,無論現在還是未來,我想祂都一定深愛著這個人,祂不可能自我了斷,拋下伴侶不管。可是,還有誰能害得了祂?」理拉賽打起精神,接著說,「到了宴會那天,我問了他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他就告訴我,德斯帝諾的死因是『不能說的』。」
銀鹽篤定道:「虛無。」
「唯有虛無。」哀露海特說,「除此之外,混沌的飛蛾將與存在同長。」
「然後……他來了。」卡薩霓斯發抖地道,「他是怎麼做到的?虛無會吞掉一切,包括神明的權柄,倘若未來的德斯帝諾已經湮滅,那他是怎麼跨過那條時間的河,來到現在的?」
閻知秀靜靜地望著哭泣的蛾神,忽而恍惚地道:「我是跑過來的,頭也不回地跑過來的。我有天賦,我總能找到命里的出路。」
聽見他的聲音,卡薩霓斯迸發出哽咽的嘆息。
「至此,」理拉賽輕聲說,「他改變了命運……德斯帝諾的命運,我們的命運,家庭的命運,還有宇宙的,萬事萬物的命運。」
眾神靜默著,祂們想起閻知秀第一次出現,靈魂仿佛蘊藏著一把寶劍的寒光。說來真是奇怪,他不怕祂們,更不怕德斯帝諾,他不會屈從任何權威,任何高牆,內心深處似乎有種從容的力量,可以與全世界抗衡。無論是超自然的強力,還是萬神殿所擁有的權勢輝煌,都無法動搖他的立場。但在這些背後——這個人的確固執頑強,可他並不狹隘。他對祂們充滿寬容,善待身邊每個值得善待的存在,他的愛如此純粹,以至閃閃發光。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是眾神共同的心聲。祂們無休止地對他感到好奇,試圖探究他的過去和未來,此時謎底終於揭開,祂們卻寧願這一切都是個虛構的謊話。
「那他要怎麼辦呢……」安提耶再也無法克制,低低地哭了起來,渾圓如天體的淚珠,從神明的複眼中滾滾墜落,「他救了我們,可他該怎麼辦呢……」
「為什麼……」銀鹽艱難地穩定情緒,確保祂能發出準確的聲音,「為什麼虛無突然來了?為什麼它之前沒有動作,偏要在這時製造災難?」
「——因為我們的未來已經改變,」哀露海特沙啞地說,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喉嚨,「現在,只有他才是虛無的追捕目標。」
「虛無迫切地想要抓住他……」奢遮嘶聲道,「他目睹了這個宇宙在未來被吞噬,卻孤身一人逃走了。他的腦海里還保有舊日的記憶,不吞掉他,就不算狩獵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