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如暗叫倒霉,他實在不知該往哪兒跑了。驚慌失措間,他忽然望見前頭街角種著一顆大柳樹,樹下有個什麼極高,極詭異的東西,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偷看。
眼熟無比的巨丑和巨惡,眼熟無比的瘮人雙目,黑洞洞的尖長下巴——不是饃饃人又是哪個?
這一刻,賀九如差點哭出聲來。
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被丑哭的,還是被感動哭的……反正兩者都是差不多的合理吧。畢竟異域他鄉,猛然見到這麼一個熟悉的身影,實在叫人既想嘔,又想笑。
身後是追趕殺來的打手,前方是不成形狀的妖魔,但賀九如沒有多做猶豫,拔腿就往東西那邊跑。此時,人心竟當真比厲鬼還可怖。
身後的打手定睛一瞧,則即刻嚇得腿肚子哆嗦。
「那,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有妖怪,有鬼!」
「妖怪!鬼!」客棧老闆的眼珠被賀九如一下戳傷,這會兒還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事,他一把奪下打手的柴刀,惡狠狠道,「金河城世代供奉仙官,哪裡還有妖鬼?還不快給我上!」
緊接著,賀九如沒想到的事發生了。
當他跑到東西身邊的時候,這個傢伙望見提刀衝來的掌柜,一聲不吭,竟也開始掉頭就跑!
賀九如的眼珠子差點瞪得比燈籠還大。
這簡直匪夷所思到了一定境界。
人說鬼怕惡人,可從沒說過邪魔怕惡人,怪物怕惡人的。賀九如的確雙拳難敵四手,打不過身後的追兵,可要說這傢伙也打不過,那就太扯了吧!
賀九如氣不打一處來,他大喊道:「你跑什麼?你長這麼高都白長了,你不會一腿一個把他們踢飛嗎?!」
他可是親眼所見,這傢伙能把一頭大厲鬼像揉麵團似的揉到嘴裡,怎麼現在對著幾個凡人,卻要跟著自己一塊兒逃命了?
東西一邊逃跑,一邊嘶嘶地喘氣。
實際上,它的道理很簡單:
活人,厲害,一拳能把自己打出個大窟窿,很痛,不行;一個活人打不過一群活人,一群活人更厲害,大概能把自己打出很多個大窟窿,更痛,不行。
後面那群打手望見一人一魔都在跑,反倒壯起膽子來了,大聲喊殺著朝他們衝來。賀九如本來就趕了一晚上的路,如今又累又餓不說,還飽嘗驚嚇,速度自然慢了下去。
而東西,它倒是可以溜得很快,只是萬一它溜了,一群活人把它看上眼饞的這個活人打死,它吃不到肉,該怎麼辦?因此反而緊跟在賀九如身後,綴著不肯跑遠。
「用刀飛他!」客棧老闆大喊。
打手得令,一柴刀飛過來,但落點偏了,正正打在東西的後背。
幾乎是眨眼間,刀刃溶解,刀柄腐爛,以至於肉眼看上去,就像一把刀剎那沒入了它的身體似的。
咦。
東西站住腳。
不疼。
賀九如一回頭,見它呆呆地立在那兒,他跑得喉嚨腥甜,忍不住邊咳邊喊:「別傻站著了,要跑就趕快跑!」
東西遲緩地嘗著鐵水和木漿的味道,沒有動作。
為什麼不疼?
人用拳頭打它,用腳踢它,用毯子拍它……這些都是很疼的,可是,這次怎麼會毫無感覺?
「先把它亂刀砍死!」掌柜急躁地大罵,「想提前上路是不是?我成全你!」
打手當真鼓足勇氣,五六把刀齊刷刷地砍下來,賀九如大驚失色,忍不住上前兩步:「喂!你們別……!」
「別」什麼呢?
別欺負它?別傷害它?
這個時候,他真的以為東西會被這群瘋狂的信徒砍成碎塊。
磨得雪亮的柴刀「唰」一下捅進東西的腰部位置,以普通人的身高,也只能捅得到這裡。東西睜著兩顆純黑無光的獰惡眼球,它試著抬起手爪,一把攥著最前面的人,將其像片輕飄飄的羽毛一般提起。
「啊……啊……」
打我,用你的手打我。
全世界的酷刑加起來,比不上眼下劇痛的萬分之一,打手只能竭力彈跳,發出含糊不清的慘叫。
與無相魔接觸的一瞬間,他渾身上下的皮肉已如濃漿赤水般腐爛剝落,他反抗了,還擊了,用白骨嶙峋的手掌拼命推打對方了,可惜,對方僅是輕輕一捏,連他的骨頭也化作髓液,淋漓地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