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活人,它上到最高層,最好最大的客房。賀九如伸長脖子,看它用鋒利尖長的指甲輕輕一觸鎖眼,鎖芯瞬間腐爛,整扇門隨之打開。
這是寶樓園裡最好的房間,一般只用來接待借宿的官員。房中大小隔間皆以絹面屏風相隔,黃銅的長明燈造型雅致,將落地寶瓶,以及掛著金紗帳的酸枝木高架全都照得水色粼粼。桌椅案幾一應俱是雞翅木的,上頭鏨著簡拙的如意紋,一張紅褐色的獸皮毯子恍若滾著火光,從牆角的軟榻上流下。
「哇——」賀九如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嘆。
殷不壽放開他,對這裡的環境並不滿意。
長寶的行宮倒是勉強合格,只是牠死得徹底,想必行宮已經開始傾頹落敗……算了,總比山野強。
「這裡,住。」殷不壽說。
賀九如驚訝地看著它。
「不會,發現。」殷不壽補充道。
此刻天還沒亮,一晚上發生了太多的事,賀九如也沒力氣去追究什麼房費的事了——索性他是付過錢的!交了足足一錢銀子呢,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一堆亂七八糟的人追殺了一通。
他長長地擠出一口氣,像是把這些天的疲憊全擠走了。他歪歪扭扭地戴著網巾,再歪歪扭扭地蠕動過去,把獸皮毯子拽下來裹在身上。
「所以……」賀九如安頓下來,忽然開口,「你是從仙宮裡逃出來的,是吧?」
殷不壽點頭。
「你犯了什麼事,他們要把你關起來?」賀九如問,「讓我猜猜……你吃了仙宮的很多仙人?」
殷不壽搖頭。
「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一生下來,就在那裡。」殷不壽張開巨大嶙峋的爪子,比劃著名一個監牢的形狀,「逃走,丟掉很大的,變成小小的,成功。」
賀九如挑亮燈火,嘗試理解它的意思。
「就是說,你原來是很大的……嗯,大概這麼大,為了逃跑,你變成這么小,」他跟著費勁兒地比劃,「然後才能成功跑掉?」
「嗯。」
「那,仙宮現在是在派人追殺你嗎?」
殷不壽想了下,搖頭。
「牠們不敢。」它說,「牠們怕我,吃牠們。」
「哦,」這個回答讓賀九如沒來由地鬆口氣,殷不瘦雖然是妖魔,可是看起來呆呆的,還肯捨命救自己,真要把它再關起來,他也不忍心,「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跟著你。」殷不壽沒有猶豫,「跟著你,很好。」
賀九如撓撓頭:「這……我先說好,我是要去梁京送信的,天子腳下,那裡可是仙宮的大本營呢。你真要跟著我,萬一被仙宮發現了,他們一塊兒來圍攻你,我怎麼救你啊?」
「跟著你,」殷不壽偏執地重複道,「跟著你,很好。」
「唉,行行行,跟著就跟著吧,你自個兒長了兩條腿,我當然不能把你打走。」賀九如休息了會兒,恢復精神,掀開獸皮毯子,「我好餓,下去找吃的,你還想吃什麼不?」
聽了這話,殷不壽自發站起來,一聲不吭,朝外走去。
它像無形的黑水,抑或濃郁的暗影,滲進門板的縫隙,即刻消失得不見蹤跡。
跟著賀九如走了這些天,它已經將貨郎的生活習性摸得透透的。不喜奢侈,不愛享受,敷衍了事地吃飯,隨隨便便地睡覺……殷不壽既然已經吃過一次毒藥般的餅子,眼下抓住機會,勢必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我要報復他,殷不壽心想,他給我投餵爛餅,我就要逼著他吃爛飯。
片刻後,殷不壽打開房門進來,它過大的爪子上,抓著一個小托盤。
借著火光,賀九如看到裡頭竟盛著幾樣精緻新鮮的美食,一枚銀制的酒壺,一尖碗瑩白的米飯。
「難吃,給你吃。」殷不壽強硬地說,「吃。」
賀九如:「……」
這傢伙不會在裡面加了什麼毒藥吧?
看著被強塞到自己面前的托盤,再看看那張不由分說朝自己壓下來,笑容畸惡扭曲的慘白長臉……賀九如連忙道:「好了好了,我吃,我吃!只要你離我遠點,看得我都不餓了。」
他勉強拾起精巧銀筷,夾著一根白玉蘆筍,放到嘴裡嚼嚼。
……奇怪,挺好吃的?
賀九如眼前一亮,他訝異地扒著碗,挨個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