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九如心裡咯噔一下,他立刻想起墳老人哀叫的那聲「宮娥」,一滴冷汗不由從額角落下。
「呃,」他說,「請問這『三百掌燈娥』到底是……」
「三百個殘念不消,又狠毒厲害的小丫頭,同心同體,倚仗著福生壽海的大仙宮。」婆婆收回碗,語氣似有譏嘲道,「平日裡,第一喜歡分散到各處,玩弄誤入此地的生魂;第二喜歡苛捐雜稅,敲骨吸髓——倒是跟生前的舊主學了個十成十;第三喜歡華妝珠玉,出行時必然煊煊赫赫,照夜燃燈。」
說話間,只聽身後遙遙傳來急促的馬蹄撞響,一隊鎧甲鏘然的騎兵橫衝直闖,踏過各式鬼靈的頭頂,骨手一揚,將通緝令撒得遍天飛揚。
「有沒有見過這個生魂?!」
「見此魂者,上報必有重賞!」
「抬頭起讓我看看!」
鬧得整條街雞犬不寧,一張白紙恰好飛到賀九如旁邊,他看了眼,一口氣差點從鼻孔里嗆出去。
怎麼還有會動的通緝令!
真的,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東西,上頭的人像活靈活現,四肢衣飾齊備,驚慌急忙地在紙上奔跑——倘若描繪的不是他本人,這該是多麼稀罕的玩意兒。
下頭還依稀印著幾行小字,什麼「打傷宮娥,十惡不赦之罪」……
賀九如蹦起來,下意識就想往桌子底下鑽,但婆婆的手比他還要快,「哐當」一下,便把他的臉按在了一盆麵粉中間。
「你是什麼人?抬頭!」
鬼兵到得跟前,勒令賀九如露臉,婆婆不動聲色,把他的頭抓起來。
「一隻貪吃鬼罷了,」婆婆輕描淡寫地道,「不勞幾位費心。」
鬼兵似乎頗為忌憚這長得如人參一般的婆婆,視線在賀九如面目全非的臉上轉了一圈,便一言不發地縱馬離開,自去別處查看。
「已經走遠了,」婆婆說,「你的臉不必擦,就這麼著吧。」
賀九如噴出兩道麵粉,再把眼睫毛上的抹乾淨,他知道,自己這就算躲過一劫了,緩過勁兒來,連忙道:「謝……謝謝!」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本事的嘛。」婆婆端詳他,臉上露出微笑,「我瞧著你,總覺得不似凡人……這樣好了,給你指條明路,沿著這條街,你可去到六庫泉府,那是鬼神掌管財帛的去處。凡是前世行善,積有餘德,或是今世家人提前備好陰司錢鈔的,都能提出一筆嚼用來,用這個去救你的朋友,我想應當綽綽有餘。」
得了指路,賀九如歡喜不限,連連道謝,婆婆又叮囑道:「掌燈娥睚眥必報,如今你打傷了一個,餘下兩百九十九個都要來找你的麻煩,撈出你的朋友,你們須得儘快離開鬼市,不可在此地久留。」
賀九如立刻應承下來,頂著張白生生的麵粉臉,他趕忙跑向婆婆口中的「六庫泉府」,指望著能提點陰司金紙出來。
老賀是不指望了,貨郎是個風餐露宿的行當,忙起來自己都顧不上,哪裡有餘力去提前準備什麼陰司錢鈔?只是不知道我的前世算不算好人,有沒有積攢下多餘的功德……
他一面想,一面忐忑地混進鬼怪的隊伍,進到大廳,來不及看周邊奇煌的裝飾,便被推到一名形似大嘴青蛙的鬼差身前。
翻開著手裡的記名簿,鬼差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張嘴漏勺似的寬闊。
「姓名?」鬼差懶洋洋地問,牠坐著,賀九如只能躬腰站著。
「回官爺,」賀九如已是習慣了這些官差的做派,也不惱,只笑道,「我叫賀九如,越州祁縣人。」
「幹什麼來的?」
「我,我來提錢,」賀九如掩蓋著心虛,「我想提十萬……十萬陰司金紙。」
鬼差瞪起溜圓的眼球,喝問道:「你真有錢?想著來碰運氣,看自己前世是不是什麼大善人,家裡親戚有沒有給自己燒紙的鬼可太多了,多得能排到我姥姥家去!我可告訴你,要是你帳上沒錢,卻來這兒消遣我,我一定要人拿鞭子把你抽得半死,明白嗎?」
賀九如將心一橫,不管了,賭一把!牠真要抽我,大不了我就跑。
「我有錢,」他大聲道,「我肯定有錢的。」
鬼差盯著他看了會兒,眼中的凶光逐漸平息下去,牠再打了個哈欠,困意朦朧地伸出帶蹼的手指,在記名簿上翻找。
原來真的是青蛙妖?賀九如在心中胡亂猜測。
「賀九如,越州祁縣人……」鬼差透明的手指一行行往下掃,賀九如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兒,「賀九如,賀……嗯,看到了,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