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不壽盤旋在高聳的塔頂,渾身的污泥在風中不定搖晃,猶如滾著通身漆黑的烈火。它的後背急劇鼓盪,仿佛要以此為憑藉,生生長出一對飛天的翅膀。然而宮娥占據制高點,掌中托的耀目明珠一刻不停,降下懲戒的天火,燒得無相魔連連嚎叫,不得破局。
賀九如滿臉汗水,沖開了先前殘留的白白麵粉,他抹了把眼睛,想叫殷不壽快點跑:「別在那裡傻乎乎地挨打,跑起來,跑!」
「去解決掉那個生魂,」天上的宮娥厲聲道,「省得叫他礙事。」
之前那個被賀九如打得魂難附體的掌燈娥並著其餘四位即刻出列,五名宮娥手捧明珠,陰風陣陣,兇狠地朝賀九如逼迫下來。
「勒死他!」其中一位狠戾道,「既然火燒無用,那就把他的脖子勒斷,把他的頭也勒下來!」
賀九如心頭亂跳,趕忙掉頭就跑,哪裡跑得過?沒躥出幾步路,脖子就被厚重的披帛用力纏住,絞得他兩眼一黑,舌頭都吐了出來。
他喘不上氣,兩手亂抓亂拽,慌亂當中,只聽「嘶拉」一聲,層疊厚重的仙家法寶竟被他空手撕出破損,再一用力,更是直接拽斷了!
其餘宮娥面色大變,叫道:「你這個……!」
賀九如大口喘氣,餘光瞥見還在上頭挨燒的殷不壽,當下抓住機會,一個回身飛撲,直將宮娥手中的明珠撲在地上,抱起來就是狠狠一砸。
響聲清脆,平日裡雷火難侵,刀槍不入的靈物,當場被他像摔玻璃似的砸個粉碎。
「我……我不准你們燒它!」賀九如沒頭沒腦地叫道,「它那麼笨,欺負傻子是要遭天譴的,你們知不知道?!」
他的掌心隱隱發出白焰的光芒,那至純的熱力,甚至超過了數百顆明珠蘊含的火彩。宮娥們大驚失色,與此同時,明珠缺失一角,無相魔總算找到破局的時機,它疾速張開蠕動流淌的畸形雙翅,頂著大陣,終於一飛沖天。
狂惡的盛宴開始了。
它的身軀猶如一瞬盛放的肉花,或者噴薄而出的蛛網,極快地占據了半幕天空,粘附著自己的獵物。長燃燈火,明珠灼光,對待這厚重窒息的惡業,都嫌太過單薄。數百燈娥悽厲尖叫,剎那便被它吞入腹中,連魂魄也分毫不剩。
吸收了漫天遍野的火光,殷不壽瞬間移動至城牆之上,那裡還殘存著五名宮娥,它巨爪橫掃,即刻摧枯拉朽地將餘下的仙宮成員掃成一地碎瓷,再也拼不起來。
「你會……死在它手中……」宮娥殘破的頭顱滾過一圈,滾向賀九如,她們睜大的瓷眼裡唯余驚懼,以及一絲惡毒的譏諷。
賀九如一怔。
「我們知道……你是誰了……你一定,會死在它手中,就像,先代的至善……那樣……」
她們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一切太晚,永恆的黑暗已然籠罩了最後的倖存者。殷不壽被燒得破破爛爛的,坐在地上,呆呆地打了個飽嗝。
「你,你把她們都吃了。」賀九如同樣呆呆地說。
殷不壽:「啊,嗯。」
「那她們剛剛說的……智善?是什麼東西?」
殷不壽想了下,搖頭:「不知道。」
「你!」賀九如生氣,想跳起來扯它的耳朵,「那你應該先聽她們把話說完呀!」
殷不壽被扯著耳朵,好疼,它立刻就要張開嘴巴,大聲喊叫一番。
就在此時,天邊轉過一線金芒,賀九如站在高處的城牆上,看得清清楚楚——朝霞的輝光正慷慨溫柔地灑向大地,覆蓋萬物,屬於紅日的金光破開黑暗,將雲層映照出無窮的瑰麗之姿。
「天要亮了,」他不由自主地鬆開手,「那我們……」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發現,為什麼殷不壽正在變得透明,看起來馬上就要原地消失了?
殷不壽盯著他,很驚訝:「你,變淡!」
無相魔即刻伸爪子去撈他,可是跟水中撈月一般,怎麼也撈不到懷裡。賀九如看看它,再看看自己,他的意識逐步渙散,這簡直就像是——
「——哇!」賀九如大喊一聲,驟然自長夢中驚醒。
這個時候,他還坐在岔路中間的那棵大樹下方,旁邊是他的寶貝貨車,身子底下,殷不壽懵懵懂懂地自影子中探出一顆頭。
吃了三百個同心同體的掌燈娥,它身上被膚色覆蓋的地方越來越多,已經蔓延到了接近腰部的位置。賀九如懷疑,它進化得再多一點,自己就得給它做衣服了。
「這到底是……」他恍若隔世,簡直要睡糊塗了。原來從他站起來,推車離開樹下的那一刻,他便已然置身夢中,什麼鬼市山城,什麼六庫泉府,人參婆婆,掌燈宮娥……全都是夢裡的內容!
「剛才是夢!」賀九如驚駭至極,稀奇至極,慌得去推殷不壽,「你能想像嗎?剛才那些全都是夢,我們在夢裡走了好大一遭!」
但是,憑他如何推搡,殷不壽坐在樹下,只是不發一語,宛如悶悶不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