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無相魔更加氣悶,他執拗地追問道:「我不如老天嗎?老天就比我好嗎?」
賀九如:「呃……?」
「你為什麼總嫌棄我?你打我,還說我丑,我換了一張臉,有了人的身軀,你為什麼還是不願意要我的東西?你為什麼老是讓我全身發熱,好像要爆開一樣?你為什麼叫我的胸口一直發癢?你為什麼折磨我,讓我受苦?」無相魔越質問越激動,越說越發散,神色也越發陰鬱暗沉,「你以前不經常對我笑的,現在笑得多了,是不是因為,這張新臉?你是不是因為這張新臉,才對我笑的?」
賀九如:「呃…………」
賀九如瞠目結舌……他以前哪裡見過這種類型的邪魔外道啊?不就吃了個大蜈蚣,怎麼突然變成這樣兒了?
定定神,他招手,讓無相魔靠近點。待殷不壽靠過來,他的手背往對方的額頭貼上,摸得冰涼一片,死物一般。
「怪了,沒發燒啊,」他問,「是不是魔怔了?」
殷不壽一愣,繼而大怒。
我魔怔,那還不是都怪你!
一怒之下,無相魔轉身沖向河水,開始瘋狂地挖沙子。
賀九如默默無語,眼看他將一條河攪得亂七八糟,渾水直翻。狂挖半晌,殷不壽怒氣沖沖地衝上岸,把一手的金沙金粒摔進賀九如懷裡,接著憤怒地跑遠了。
賀九如沉默半晌,盯著懷中的一包燦燦金色,本來想發愁的,沒忍住,還是咧著嘴巴,呼呼傻樂了半天。
是夜,殷不壽仍然氣哼哼的,並不說話。賀九如道:「我餓了……」
殷不壽冷著臉,消失半晌,再出現時,左手提著桶粥,右手提著餅,往人跟前一頓,依舊不說話。
賀九如吃著餅和粥,問:「這是你從哪裡得來的?」
殷不壽原本面朝火堆坐著,聽見他的問題,立刻恨恨地旋身,改成背對著火堆坐。
賀九如:「唉,好吧。」
吃完餅,他擦擦手,往貨車裡取出大一些的布塊和針線,借著火光縫紉。他縫得專心,目光既溫柔,又安靜,殷不壽冷戰了大半天,這時候終於按捺不住了,悄悄把臉轉過一百八十度,移到後腦勺上,在髮絲的掩映下偷偷看人。
篝火穩定地燃燒,時不時在靜謐的空氣里發出些噼啪聲,火焰的光色為人的面龐和肌膚鍍上一層柔軟的金紅,睫毛形成的扇形陰影朦朦地落著,顯得那雙眼睛,那雙深褐色的眼睛,仿佛兩口林中的泉,清澈且深邃。
恨死你,殷不壽想,正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才顯得這麼失態,又這麼可笑的。我可是世間諸惡!仙宮恐懼我,世人畏怖我,現在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一小半,足以稱霸天上與地下的一切世界了,但我還在這裡,還在給你挖金子,找吃的,被你欺負,被你毆打……恨死你!我一定要吃了你,我一定要……
「好啦,」賀九如鬆了口氣,展開手裡的布匹,輕快地道,「來試試看,會不會掉下去?」
……給我的?
殷不壽大喜過望,當即站起來,躍到賀九如身邊,臉都來不及轉回去,就這麼分開頭髮,背對著他道:「試什麼?」
賀九如給他嚇了一跳:「你臉怎麼到後腦勺上了!」
殷不壽趕緊轉回去,興致不減,問:「試什麼?」
真是三分鐘氣性。
賀九如展開縫好的粗布,避開那些亂動的觸鬚,栓在他腰上。他往上縫了三道紐扣,這會兒比劃著名無相魔的腰圍,給他挨個扣好。
「有了人的身體,最好還是穿點衣服,」賀九如道,「這樣看著體面,別人就不會把你當傻瓜欺負……」
「沒人敢欺負我。」殷不壽困惑地說,「除了你。」
賀九如翻他個白眼:「總之,我現在手藝和材料都有限,就先給你做個這,別整天光著到處跑。等我們到了城裡,再找布莊買好衣服,反正現在也有錢了。」
殷不壽問:「你給我,買衣服?」
「肯定啊,」賀九如說,「你又不知道怎麼挑布,怎麼講價,當然是我給你買啦。」
殷不壽還想佯裝冷臉,奈何冷了半天,此刻已是極限,硬生生把嘴巴抿成了一道彎起來的波浪形。
「不生氣了吧?」賀九如問。
殷不壽摸著粗布,低聲回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