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沒有等到外婆的桃子成熟她便病倒了,阿爾茲海默症,俗稱的老年痴呆,不僅不認人不認路,時常對家人破口大罵,甚至動手。
我那發了大財的三舅舅給外婆找了最好的療養院,請了最好的護工。
療養院不讓我們見她,我也就真沒見。
【外婆死之前好像清醒了,她的眼睛一直在看四周,問我言言呢】
【那會兒她的心跳和呼吸都已經很微弱了,但又奇蹟般地撐著,我跟她說言言去世了,她就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晚群星閃爍,墓地上方的天空靜謐空曠,我腦子裡始終迴蕩著這句話。
在她生命的最後關頭,是不是還想見見我呢?
我真不是個孝順的外孫女,永遠想著下次想著明天,就連對她的思念也是偶爾,就連現在,也能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鬼是不用睡覺的。
人的一切生理行為我們都不需要。
但幾乎所有鬼都會按照人的生活習慣要求自己,好像只要如此,就沒完全死掉一般。
第二天清早,我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目光所至里,隱隱約約看到一個佝僂著的老太太,一手拄著拐棍,一手背到後面,拖著兩條長期關節積液的腿在地上挪動,又挪動。
我不敢置信地又揉了揉眼睛,外婆已經出現在我的眼前。
「外婆……」我小聲地喚她。
外婆那雙蒼老的手摸著我的頭髮,念叨著:「你媽啷個給你埋到這麼撇個地頭,找都找不到哦。」
我說:「因為外公就埋在老家,你要和他合葬。」
外婆癟癟嘴,露出那顆金牙,孩子氣地說:「哪個想要和他埋到起哦,我要挨到言言。」
我的眼淚止不住往外掉。
外婆卻像變戲法似的從背在身後的那隻手裡拿出一個鮮嫩的桃子,獻寶似的遞到我面前。
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反應,於是便開心地從她手裡接過來,外婆的眼睛越眯越小了,逐漸笑成一條縫,小聲叮囑道:「慢慢吃哈,乖乖,慢慢嚼。」
我大口大口地吃,桃子飽滿多汁,咬一口味蕾爆炸,吃著吃著就哭了。
因為外婆手裡空蕩蕩。
她死了,但她仍不清醒,於是就迷迷糊糊地想念我,愛著我,從老家到金城,跋山涉水兩千公里,踐行著那個我從來沒有在意過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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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很快就走了。
她這輩子還算風風火火,見了我,又要去見外公,還要見我過世的姨母和舅舅,都是她的至親至愛,她哪個都不願意落下。
可我沒敢告訴她,鬼是靠塵世間的人惦念才存在的,而外婆,有可能是這世界上思念他們的最後一個人。
她去世了,這些人也就消失了。
你看,鬼的世界多麼殘忍,惦念最深的那個人,往往不會和那個人在另外一個世界重逢。
這一年也發生了好事。
老宋從醫院抱回家一個被拋棄的女嬰,取名宋寧昭。
老陳跟我說,也不知道這是我的投胎還是外婆的,她失去了女兒和母親,上天又補償給她一個女兒,也算公平。
我回答她:「反正不是我投胎,我還好著呢。」
當然也不可能是外婆的!因為21世紀了,不興投胎轉世這一套!
不過我想老陳更想將她當成外婆的轉世吧。
外婆以四十五歲高齡在牛棚生下媽媽,之後又帶著媽媽輾轉回到川渝,又來到金城,一路艱辛,老陳卻沒有受過多少苦。
老陳是愛外婆的,渴望回饋更多的愛。
宋寧昭那個小傢伙長得白白嫩嫩的,也不哭不鬧,明明還沒睜眼睛呢,就已經比其他小孩兒漂亮出一大截了。
誰能想到自己死後還能有個妹妹呢!我開心得恨不得在墳頭敲鑼打鼓,整天就盯著老陳的消息看一眼小孩兒,一有消息進來,我就站在墓碑上大喊:「看我妹妹,大家看我妹妹!」
隔壁新來的東北大哥笑話我:「你這小丫蛋兒咋不長心呢?你媽有小妹兒過兩天就把你忘了。」
我說:「那正好呀,她就不傷心了。」
大哥:「銀家現在也妹傷心啊。」
「……」氣得我踹了他一腳。
好吧,我承認,小生命就是治癒神器,現在老陳老宋又容光煥發地當爸爸媽媽,幾乎不為我的去世傷心了。
不過我都死了四年了,天大的悲傷也該走出來了,我舉雙手接受並贊同。
只要他們不會忘了我,偶爾跟我說說話,忌日來看看我,我就很滿足了。
當鬼這麼久,我習慣了孤獨,並孤獨地等待消失。
這世界上除了許敬宇,好像沒有誰會執拗地選擇懷念我。
他好像被懲罰的弗弗西斯,日復一日推著石頭走向山頂,再看它轟然滾下,他日復一日得思念我,永無止境也永遠得不到好的結局。=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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