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很辛苦地在想:要努力支撐住這些河燈,不能讓它們太快沉沒。
太快沉沒,岸邊的人類就不會笑了。他喜歡看人類笑著的樣子。
當河燈順利飄遠後,它悄悄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呼氣聲。
當有河燈傾覆時,它也如岸上人類一樣,發出懊惱失望的嘆息。
「你好?」他試圖與這個意識搭話。
可他仿佛只是一個過客,河流的意識完全沒有察覺到他。仍舊一個勁兒地努力托著河燈,不讓單薄的河燈被水花兒拍翻。
龍華無奈,只好獨自坐在觀眾席上,注視著河流的成長。
一年又一年。
放河燈的節日,在鎮上是一年一次。
一整年裡,唯獨這一天,在河流的印象中是無比鮮活亮麗的。
因此,在龍華的旁觀里,一年漫長的時光,都浮光掠影般很快過去,唯獨放河燈的這一日,每一個瞬間都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
就好像對河流而言,他的一年,便只是這一天。
因此龍華陪著河流度過了不計歲月,卻絲毫未覺得時間漫長。
他看著河流的靈漸漸形成、成長——
從初時心驚膽戰地托舉著河燈,卻時有失手,失落沮喪:「我怎麼這麼笨呢?」
到後來能夠運用些淺薄的靈力,為河燈保駕護航,從此再未「翻船」過一次。於是望著岸邊人們面上的笑顏,欣喜又有些小得意:「大家放心地放河燈吧,我會護著它們的。」
後來一些年,似乎聽聞了小鎮上有一條神奇的河流,飄蕩在其上的河燈直至燈燭燃盡,也不會傾覆,每年來河邊放河燈的人就越來越多了。
凡人總愛相信一些奇蹟,並依照自己的意願,賦予奇蹟一些別的寓意與解讀。
來岸邊的人類開始交口相傳,說眼前的這條河很靈。
你看,河燈不沉,是不是代表著他們的心愿是可能實現的?
那樣多的人在河裡放下河燈,又許下心愿。
其中總會有一些人是真的達成了所願。
周圍的人羨慕,會說:那條河也太靈了吧?你看他之前許了願,如今就實現了。
就連實現心愿的人自己,也高高興興地去河邊還願,再放下書寫著另一條心愿的燈盞。
於是沒幾年,河流成為了人們口中「倘若你心誠的話,便能實現你的願望」的河流。
河流看著岸上的人們。
有實現了心愿前來感謝的,喜笑顏開。
也有遲遲實現不了心愿的,憂愁低落,甚至怨憤大罵。
滿足於「河燈不倒」的河流,又一次認真地想,他能不能實現大家的願望呢?
此時,他已經成長得很強大了。
漫長的歲月給了他成長的時間,而來自人類的信仰,給了他成長的沃土。
他有足夠的力量,實現人類一些無傷大雅的心愿。
於是已經悠閒許久的河流,再一次辛苦地忙碌起來。
他實現了很多人的願望。
也讓人類編造出來的「倘若你心誠的話,便能實現你的願望」這句話,成為了既定的事實。
他成為了一條世人皆知的,很靈的許願河。
人類爭先恐後地到河邊許願。
不分晝夜,不論四季。
放河燈的節日,不再是一年一次。
原來在河流眼中,值得慎重相待的一日,被粗暴地複製粘貼到年初至年末。
一年裡唯一的、特殊的、鮮活明亮的記憶,忽然失去了它獨有的顏色。
河流茫然。
驀然回首曾經,才如大夢初醒:
最初漂流河燈的快樂,已經找不到了。
人類如此。
他也如此。
明月清輝,火樹銀花,單純的歡聲笑語,已經遺失了很久很久。
當他終於了悟的時候,一場戰火席捲了這座城池——以前的小鎮,因為許願河的存在,早已擴建成了繁華的大城,無數國內的達官顯貴蜂擁而至。
然而鄰的國同樣覬覦著河流。
他們不可能如達官顯貴那般,搬遷至此。
於是他們選擇了戰爭,選擇了占領。
清澈的河水被鮮血染紅。
遠遠望去,仿佛一層穠麗的火光,在水面上鋪陳開來。
此去經年,一如舊景。
龍華看到這裡,如鯁在喉。
想罵河流一句「傻子」,又心疼地罵不出口。
血色下的河流,發出了「嗚嗚」的哭聲。
像是稚嫩的孩子在一昔間長大。
……
玉髓谷。
青山杳首先察覺到龍華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