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白翎心有餘悸。他從沒有過任何時候,像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要變強、想要活下去。生死之際,有人與他共進退到最後一刻,他這條命已經背負上了什麼東西——讓他無法再輕言放棄,或是隨波逐流了。
然而此刻情急,無暇他顧。面對唐棠,白翎亦是五味雜陳。一時間,他猶豫了。
唐棠不顧性命地奔來救他們,對師尊劫殺窈娘也一無所知。滅問鼎一脈,該滅她嗎?
諸葛悟一句話似冷水潑下,道:「阿翎,看見這位小仙友,倒讓我想起二百年前的你了。背著劍膽,興沖沖踏入秘境,等著我為你鍛造本命仙劍……彼時之你,此時之她,皆是如此。」
白翎一怔,抬眼望著師兄。
諸葛悟亦斜睨向他,雖神色照常溫柔,但語氣淡淡,顯然並非懷舊,而是提點。
白翎知道,自己短暫的心軟被師兄看穿了。誠然,當初的他和現在的唐棠幾乎一樣。他對唐棠心軟了,可是問鼎一脈有對他手軟嗎?
白翎不語,諸葛悟也沒有將話挑明,不過話鋒一轉,問:「阿翎,你還記得為本命劍擬好的名字麼?若是心有雜念,或許又用不上了。」
「我……記得。」白翎終是苦笑了一下,道,「我取了十多個名字呢。每一個……我都記得。」
孔安從遠處飄來,大袖如雲。唐棠沒來得及說話,便被師尊變成一個饃饃,塞進袖裡。
饃饃不停張合著上下兩片兒,喊叫道:「師尊!你們別——」
她跌進袖袋,再傳不出聲音。
孔安的發冠已被打落,灰發披散,形容狼狽。可他鬆了口氣,死死盯著諸葛悟道:「渡塵小兒,時至今日,我脈終於大仇得報!哈哈哈哈——斷代之恨,不共戴天,你以為要報仇的只有你嗎?你要保護師弟,我也要保護徒兒,現下正好了斷!師妹,還不速速祭出師祖法寶?」
他家的祖師爺是一代,也就是被展月老祖扒皮抽筋的那位妖王。論輩分稱,師祖指的是二代道君,道號「定壇」的是也。
寧雪將手一轉,玄天爐飛至上空疾旋,從中舞出了一卷寶旗。霎時間天地變色,本就昏暗的天宇隱隱滋生雷動,竟是要降下暴雨的徵兆。
魔域常年無雨,何況是氣候惡劣的火神冢。
狂風大作,白翎抬手遮擋,見那寶旗實在詭異——他在裴家府上,見過漱玉真人借給裴舅爺的寶旗,繡的是神荼鬱壘連環畫,驅鬼辟邪。
可是此時此刻,寧雪召出的決不是什麼「寶旗」,而是一卷「鬼旗」。森森陰氣瀰漫開,甚至壓過了地底熔岩的熱意,令在場之人無不生寒。
徐師弟趕緊把窈娘的遺像收好,小聲問:「那是……什麼?」
「碧落幡。」
兩個人異口同聲,一齊回答。
白翎意外地看向身邊,見是尹真去而復返,又不意外了,照舊道:「你好啊尹兄。你也知道這面旗子?」
在老祖的筆記里,關於法寶,著墨不多。對於碧落幡,僅批了「邪物」二字,並未詳述。
裴響默默把火摺子遞給尹真。此物熄滅後,竹筒布滿裂紋,大概無法再用了。
尹真一擺手道:「沒事,我還有一打。不過,既然你們知道那旗子的來歷,怎麼還不逃跑?」
漱玉真人回歸隊伍,提劍道:「什麼來歷?」
尹真說:「修真界最兇殘險惡的法寶,排行第一。雖然有些大能不會把壓箱底的寶貝示人,或者讓見到寶貝的都死了,所以排行榜並不完整。但,如果你們沒有更厲害的東西,就快點走吧。」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不見了。
白翎深吸一口氣,心說你多介紹兩句再跑啊!現在他除了知道碧落幡的名字、以及它很厲害,其他的一概不知。這怎麼打?
一陣「呼啦啦」捲動的聲音響起,寧雪站在碧落幡下,似披上了半身袈裟。
不過,袈裟上描繪的完全是煉獄圖景:無數看不清面容的人影趴在幡上,面朝幡外,不住捶打著幡布。他們被困在其中,無聲地嚎叫呼救。人影們爭相搶到幡前,彼此撕扯,試圖破禁而出。
寧雪遠遠喚道:「林暗,我有話對你說。」
白翎一時納悶兒,不知她在叫誰。
沒想到旁邊傳來漱玉真人的聲音,冷冷回道:「何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