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發現師姨爆體,奮不顧身地下了石床,卻因一時無法適應,摔倒在湖水中。一襲外衫兜頭罩下,居然是沉音公主,解下了自己的衣袍,為她蔽體。
此時的衣寐,神態枯槁。
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她終於回過身來,面對眾人。她恍惚的臉上,神色幾變,最終浮現出扭曲的笑意。心死之後,看世間無稽,唯餘一笑付之。
她摸索到「新陽」,手被粗糲的劍身劃傷,好像感覺不到疼了。衣寐將劍緊緊地攥在掌心,可是流不出淚,只能流血。
寧雪煙消雲散。
臨去的前一刻,她素來的冷峻神色,終於鬆懈幾分。女修徒留一抹淡墨似的面容,對白翎欲言又止,最後遠遠地看向唐棠。
她沒有笑,只是點了點頭,說:「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問鼎一脈的傳人。問鼎一脈……到此為止。」
白翎又吐出一口血,狼狽地跌落在地,單膝半跪。裴響引動了鄰近的殘兵,穿破厚土,前來迎敵。
以他的修為,本不可能抵擋兩名金丹期修士的夾擊,但他每每受傷,鮮血便在身上遊走,愈戰愈強。
白翎乍一恢復,立即幫師弟接招。
他在動了戰意的剎那,腦海中浮現數道符籙,明明此前不曾見過,現下卻熟練得宛如使用了上百次。
寧雪殘存的道行把他拔擢到了金丹前期,之前助他擊殺蘭花妖王,尚是融合一半,現下卻是連修為帶所學、盡數塞給他了。
一刻鐘前,白翎還在為邁入築基後期高興,現在卻成了金丹前期修士,可以準備結丹了。這事放在任何修士身上,都是千載難逢的奇遇、話本子裡也不敢寫的捷徑!
不過,就在他動手幫助師弟的剎那,一道咒文在他與唐棠的身上同時浮現。
白翎立即認出,這是一道「同命相連咒」。顧名思義,他和唐棠的命綁在了一起,要死一起死。
此道咒文是寧雪的遺作,迫使他保唐棠不死。她拼盡最後的殘念,施下狠咒,雖然只有一天一夜的效力,但足夠達成她的目標了。
正所謂有得必有失。寧雪決不是做慈善,白送畢生的道行和絕學。
並且,她不僅考慮了白翎,還考慮到了展月一脈與問鼎一脈的宿仇。她灰飛煙滅前,將唐棠逐出宗門,自己做了絕後的孽徒。日後唐棠不論是收歸展月一脈門下、還是另入他門,都是名正言順的自在身,前輩們的恩怨已經盡數了結。
白翎凝聚靈力,指尖無影滑動,符籙一蹴而就,拍在連珠真人侄子的背上。
力士怒吼一聲,瞬間伏倒,像被大山壓住了一般。
他呆愣的臉上浮現困惑,一邊掙扎,一邊回頭看姑姑。白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連珠真人一直帶在身邊的侄子,是個痴兒。
仙姑奔過去,掏寶鏡化解符籙,語無倫次地自語:「阿綱,咱們走……咱們去回稟師尊。都怪我輕信他們,展月一脈的混帳,問鼎一脈的遺孽,還有這魔道妖女!」
她說著又轉向衣寐,道:「師兄當初就不該救你,就該讓你死在霽青山腳!你這個假慈悲、真懦弱、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為何要離開魔宮?你不想害人,偏偏害得他人好苦——你不是愛師兄嗎,你為他報仇啊——你快殺了她啊!!」
仙姑老淚縱橫,怒到最後,變成了悲。
她用力拍打自己的頭,仿佛在自責,為什麼只顧著提防魔修,卻沒有盯住同行的其他亡魂。
蕭緣復活的最後一絲可能破滅了。
問鏡一脈的大師兄,真的死了。
白翎忽然很累。他連嘆氣都不想嘆,視線穿過眾人,落在沉音公主身上。
女修對連珠真人的詰責置若罔聞,靜靜地握著「新陽」。
許久之後,無人說話。只有唐棠極力抑制的泣音,她在悄悄哭她的師姨。
忽然,平地起風,白翎察覺到了什麼。
衣寐也眼睫微動,怔怔地看著手中劍,又抬起頭,目光緩慢地移向白翎,確切地說,是移向他身側飄起的碧落殘幡。
一名男子的身影在幡上浮現,眉眼清和依舊。他道服樸素,面上淡淡笑著,似有幾分天公不作美、我命難由我的悵然。
他向眾人行了一禮,輕輕喚道:「阿眠。」
衣寐的眼底頓時恢復了神采,枯井無波的雙目中,淚涌如雨。
蕭緣亦有些不忍,片刻才道:「世事奈何。」
連珠真人霍然起立,急走兩步又停住了。
蕭緣看向她和她的侄子,笑了笑,說:「是師兄拖累了你們。連珠,你和阿綱回去吧。師兄走到如今的地步……並無什麼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