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響更往前鑽,流露出沉默的任性。
在心境中,心境之主無以偽飾,會展現最真實的一面。白翎本來因先前的回憶喘不過氣,見裴響這般情狀,卻倏地笑出了聲,鬱結的亂緒一掃而空。
他不自覺地放柔聲音,摟著師弟哄:「等把靈台枷解了,你想怎麼抱怎麼抱。阿響?」
「真的麼。」裴響貼著他心口說話,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把氣息吹到了白翎心尖兒上。
白翎道:「當然。我何時騙過你?」
裴響:「……」
裴響聽見這話,不禁抬頭。他全然不信,幽幽地說:「師兄是仗著我記不清往事,才敢誇下海口罷。我卻有所直覺,你莫說騙我,簡直以戲弄我為樂。」
「這種印象忘就忘了嘛……」白翎心虛地眯了眯眼,轉移話題,「鎖鏈上好多符文!我也算半吊子符修,說不定能看懂。」
他趁機鬆開裴響,往最近的鏈條飄去。裴響全身受制,留不住他,只能把白翎正在觀察的鎖鏈一扯,令其晃動起來。
「哎?你幹嘛,我才看到一半!」白翎叫道。
裴響盯著他片刻,問:「若是靈台枷解除,我就變回師兄記憶里那個人了。是麼?」
「什麼那個人這個人的,明明都是你。」白翎與他對視,頓了頓道,「好啦,我知道你還是很不爽以前的自己。但你這些年的記憶又不會消失,等恢復了,所有記憶串起來,你……你肯定會羞死的哼哼哼哈哈哈哈!」
白翎本欲抱臂邪笑,想到師弟吃過去自己的醋,卻沒繃住,兩眼彎彎。
笑過之後,他又覺得裴響可憐,飄過來摸了摸師弟的頭。
裴響面無表情一揚眉,顯然難以苟同。但是看師兄這樣子摸他腦袋,好像對待什麼破損的稀世奇珍,一種莫名的順從油然而生。
白翎飄走去鑽研符文了,裴響終究按捺住心底情緒,任他觀察。
白翎念道:「神樹在上,忘川在下。藉由片葉,開我神魂。此心桀驁,千手難裁,葉不足矣,求賜根須……樹根?我說阿響你怎麼控制不了鐵釘,原來不是鐵啊,是新河郡神樹的樹根!」
一條鎖鏈讀完,他接著讀下一條。下一條繼續了剛才所說,記述著取得根須、鍛造成釘的法事。
符咒之力,借自天地,與不可視之靈相語,以致達成無中生火、折光隱身等效果。所以,靈台枷上的咒文,事無巨細地介紹了靈台枷,好讓天地明白製造此物之人的訴求,實現靈台枷的威力。
白翎原先還讀得順暢,看完製作流程後,卻開始頭暈。眼前的符文散開了,拆作橫豎撇捺,在他的視野里一盪一盪地屈張。
以他對符的造詣,不能看下去了。境界高的符修對新手畫的符一眼便懂,遂能輕易破解,只消畫一道類似「他騙人」之意的符,告知天地,收回靈性即可。反過來亦是如此:境界低的符修對同道大能無還手之力,是因看不懂而無從控告。
打造靈台枷的人,修為比白翎高。白翎咬牙想多看幾個字,說不定馬上能看到靈台枷的解除之法了。可他越往下讀,理解越慢,頭腦鼓脹,好像連神魂都被吸走了。
「叮!」
一道清光破空而來,襲向白翎的後腦。他仿佛被定格在了鎖鏈上,毫無所覺。
裴響雙目一睜,下意識操縱此物,卻無成效——飛來的不是什麼利器,而是一枚柳葉。
一道女子身形宛然浮現,正是教他二人搜魂的葉姑姑。裴響神色稍變,再看白翎,被柳葉打中頭顱,驀地脫困。
白翎猛然退後,急促地喘息。剛才好生兇險,他差點神智盡失!
不過白翎與裴響對視一眼,立刻意識到了有人不請自來。他扶額回身,見女子負手而立,邊喘氣邊道:「葉姑姑,你好像,比這裡的搜魂師……厲害很多啊?」
言下之意,她絕非新河郡人!
聽聞此言,女子漠然一笑。
在她身上,瀰漫出淵渟岳峙的暮氣。同樣的氣息,白翎只在是非道君身上感受過一點。唯有他們那代人,經歷了修真界最壯闊的波瀾,才有可能具備。
而不遠處的女修,比是非道君更少一分人情。若說是非道君還抱著奔忙俗務、汲汲營營的欲求,她則像不轉磐石,巋然群山,連歲月也無法左右。
白翎緩緩道:「見過太徵道君。」
話音落下,細密的柳枝從女修身上生長,化成了滿衣的青紋。太徵道君開門見山,問:「靈台枷上的符文,看得如何?」
「這就要謝謝道君出手相救了。我正看到打造靈台枷那節,沒有道君的話,會傻掉瘋掉都不一定。」
白翎不動聲色地走出兩步,看似靠近道君回話,實則把裴響護在身後。眼前這位是大乘期修士,放眼修真界,堪稱老祖之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