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天光從缺口漏出,仿佛永恆黑夜裡剎那的黎明。霎時間,整個陰間皆為之沸騰!
新鬼哭、舊鬼叫,滿樹寒鴉狺狺笑。躁動若潮水般鋪天蓋地,連閻王的宮殿都開始震顫,四處抖落瀑布般的積灰。
白翎驚訝地發現,周圍的景象開始腐敗。在陽光照進陰間的這一刻,與死亡相關的一切都如蛇鼠蟲蟻,無所遁形。
牆壁上濃艷的塗畫迅速褪色,甚至像蛻皮一樣,剝落一片片的牆皮。地板也在朽化,從光滑冰冷變得斑駁,裂隙里甚至溢出了血,透著煉獄的寒氣。
白翎正想轉頭問蕭緣,就見身側的楚江王也變了一副面孔。骨骼在皮肉下發生了形變,猙獰地往外暴突,將本來溫和的容貌轉為了青面獠牙。
可怕的是,蕭緣仍然謙卑地袖手而立,他露出羅剎鬼真容的臉上,亦保留著恭順的微笑。
再看寶座上的寧雪,芙蓉如面柳如眉,卻是依舊。不過白翎凝神再看了一眼,便發現她的肌膚白到透明,薄如宣紙——
忽然,美人的面頰凹陷,仿佛皮囊撐不住了,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裡面的枯骨。
寧雪素手輕沾,抹平了表象的裂痕。
她問:「如何,沒見過畫皮鬼嗎?」
白翎不語,盯著往生香。
這種香的威力居然如此巨大,燃燒速度也極快,才一會兒時間,已燒掉一半了。
他的心隱隱作痛,不知為何。明明是魂魄靈體,按理說五感盡失,怎麼還會有心,還會作痛呢?
白翎神思不屬,下意識伸手進懷中,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他並沒有想起來這是什麼,只感到是個盒子,小巧精緻。
在碰到盒子的瞬間,白翎突然呆滯了須臾。往生香燒得太快,蕭緣不禁提醒:「白師弟?」
白翎卻和入魔了一樣,攥著什麼東西,半天沒動。
寧雪亦面色凝重地起身,道:「一點都想不起來?你在幹什麼?白翎,執念無非幾種,我與蕭緣,所念皆是故人。你——沒有放不下的故人嗎?」
白翎終於把盒子拿出來打開了。
他看見兩枚鐵環——不,這是一對戒指,其中一枚的內圈,刻著他的名字!
那另一枚上刻著的是……
白翎心神震動,無意識地上前一步。天頂的缺口張得更大,灑落的金光更多,一道道傾瀉而下,照亮了當中筆直向上的青煙。
寧雪逼問道:「那人是誰!我問你那人是誰?」
「那人是……」
模糊的天光驀地映在戒指上,白翎看清楚了。
他喃喃道,「裴響——阿響!」
在喚出名字的霎那,陰間的亂象停止了。白翎渾身一輕,頓時若不系之舟,飄搖而上。
一道紅線浮現在他指間,纏繞著他的尾指,不曾鬆開。
白翎捻著這根細線,染得一手猩紅。他抬頭仰望,看見漫天陰雨變成了紛紛血雨,他蹭掉紅線上的血水,露出皎潔的銀絲!
一聲初春的驚雷喚醒了天地。
陽和啟蟄,萬物復甦。
白衣青年猛然坐起,發現置身於一尊青玉案上。四周種滿了白玉蘭樹,瑩白的花朵沐浴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滿地亂瓊碎玉。
第185章 一百八十五、倏忽
落花紛紛揚揚,芬芳似曾相識。
院中無人,靜悄悄的。白翎一眼認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遇見裴響的地方,裴家別院。
青年立即下地,回頭看了一眼古老的青玉案。他身上並無不適之感,胸口的傷不復存在,白翎往領子裡摸了一把,連疤痕都沒有。
靈氣由他體內散發,形成自然屏障,隔絕了雨水。白翎凝水成鏡,拉開衣襟確認,傷口的確消失了。
他頓時被一股強烈的不安壓住了心頭。
上回一睡,睡了百年,還是在沒死透的情況下。這回死得透透的,他該睡了多久?
白翎又找遍全身上下,發現準備用來向師弟求婚的對戒也不見了。
他更是生出隱隱的焦躁,快步出了別院。
果不其然,白翎正位於洛東裴府。他看見了熟悉的錦簇花團,遍布宅內。
但離上一次到訪,不知過去了多久。裴府的格局無甚變化,種的花卻與以前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