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用來麻痹傷患的烈酒,遠征帶不了太多,索性把剩下的都堆在屋裡,準備臨行時一把火點了,以此吸引魔物。
修士的境界到了元嬰之後,道心便趨於穩固,輕易無法喝醉。甚至由於辟穀,酒水入腹催發,轉瞬彌散在周圍的空氣中。
於是兩人一杯接一杯,一盞接一盞,根本不會醉地喝著苦澀的藥酒,靜候著出發的那一刻。
白翎還算喝得克制,更多時候在想事情。對面之人卻喝到最後,嫌酒樽太淺,直接抱起酒瓮,對著瓮口豪飲。
淋漓的酒漿濺在他臉上發上,流滿了衣襟。陳舊的赭袍已經褪色,主人卻無心修復,酒水染得衣擺深一塊淺一塊,甚至滴在地上。
賈濟鬍子拉碴,萎靡不振,形貌已如老叟。他斑白的亂發間,一雙渾濁的眼睛襯著被打斷的鷹鉤鼻,渾渾噩噩。
白翎坐在繁複的吉服中間,神色淡然。
他雙目清明,不過頰邊一抹病態的薄紅,不知是酒意熏發,還是喜服映染。
時辰將至,青年起身道:「計劃已經說了,我不會求你什麼。賈濟,你現在是太徵一脈的掌門,也是新河郡的城主。不信我也無妨,一切隨你。」
「隨我?哈!」委頓在地的男人噴出酒氣,道,「怎麼隨我!你都哄得所有人跟你跑了——你可是救世主啊白翎!我能留住多少人?我能護住多少人?你這十年是睡得爽了,可知我等是怎麼過來的!」
青年目視門外,淺淺一笑:「所以我該干我該幹的事了。賈濟,你可以不參與,沒人逼你。」
「一副要帶我們去送死的口氣,說沒人逼我——哈哈哈哈!」賈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把酒罈子一砸,滿地碎片。
他惡聲惡氣地說:「本尊可沒力氣陪你胡鬧!我受夠了,我已經受夠了!我的妻子兒女全死在魔物手上,我受夠了!!!白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捨不得裴響那條命!讓他去當展月的替身又怎樣?他們好不容易談妥,你非要去攪局作甚?!」
聽見師弟的名字從他口中吐出,白翎的雙眼微不可見地一眯。
他稍側過頭,對身後的賈濟道:「怪不得你鼻子歪了,正不回來。賈濟,晃晃你腦子裡的酒吧,展月讓整個修真界作熔爐,你以為他會履行承諾?阿響願為天下殉是他慈悲,我可不許他白白葬送!」
「那你待如何,你能如何!」賈濟大袖一揮,道,「諸葛悟都死了,顧憐都死了!你難道比他們還厲害?我家師祖——太徵也死了!你身上有陰陽契又怎樣?你、你說的那法子使出來又怎樣?誰能保證,最後幹得掉展月!指不定我們個個死絕,展月還活得好好的,哈哈哈哈——那真是修真界的末日啊!!!都是拜你所賜,白翎!」
賈濟說著又抄起一瓮酒,砸向白翎。
青年紋絲不動,酒罈在觸及他紅衣的前一刻,似微塵入水,剎那消融,僅剩一圈圈漣漪,在空中擴散。
白翎回望著他,神色幽幽。
但不等他開口,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外面響起陣陣驚呼,旋即是一傳十、十傳百的騷亂。
白翎推門而出,恰好目睹了長箭射穿紅日的瞬間。
劇烈的爆炸倒映在他黑漆漆的眼底,照亮剎那,然後永遠地寂滅下去。
白翎雙瞳驟縮,喃喃道:「……果然!」
自他明白展月絕非斬月的那一刻起,白翎就清楚地意識到,老祖渡劫之後,絕不會依約行事。
活石人曾在舊河郡被折磨了八百年,他對此世的恨意無從磨滅,即便淹沒了整個舊河郡,也難平復前半生遭受的痛苦。他能毫不猶豫地獻祭蒼生,難道渡劫後就會一笑泯恩仇嗎?
憑藉對師弟的了解,白翎不信裴響想不通這點。
他隱隱預料,師弟也準備了後手,就等著天劫開始。不過,他們恐怕都未想道,天劫開始得這樣快!
就在日沉東海的霎那,遙遠的霽青道場上空,捲起了一枚雲渦。
這枚漩渦起初不顯,在萬千雲翳之間,渺如滄海一粟。但是,在它的中心微微閃爍,少頃「噼啪」一聲,爆開了一星電花!
雲渦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飛快擴張。它的中央是一片虛空,醞釀著顛覆九州的風雷。
一滴雨從高天落下,被無數次雷鳴電閃照亮,映出了萬頃河山。
它穿透雲層,拉出千里銀線,倏地打在白翎眉心。
「白師兄!」
幾個年輕人御劍而來,為首的是唐棠。她與蓬萊一脈坐鎮莞州,依靠醫術,救治了眾多凡人。
她一眼瞧見屋裡的賈濟,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喝酒?!老祖把太陽射下來了,白師兄,渡劫要開始了!!」
徐景同時趕到,說:「白師兄,這些給你!前輩們留下的好東西……我們一直收在株陵。你帶去道場吧,說不定能用上!田漪她留在城裡,大家隨時能出發。我們——我們還出發嗎?」
白翎接過他送來的芥子袋,稍微一探,竟然全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