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會哭呢,媽媽!」
五、六歲的游司梵扒拉著樓梯扶手,踮起腳尖,向游蘭展示額頭正中心的小西瓜貼紙。
「老師表揚我哦,低燒還堅持上學,沒有請假,」白皙的膚色泛起病態嫣紅,他驕傲地昂起小臉蛋,「老師說,給我貼一個西瓜貼紙,很快就會退燒了。」
游蘭捧住他的臉,微微一笑。
「司梵好棒,但是為什麼我上班前讓你爸帶你去診所,而你告訴我,你今天去上課了?」
「你爸呢?」
司麓鎖門的手一頓。
「這門是越發難用了,哎,廠里的老宿舍喲……」他搖晃幾下鑰匙,也沒能拔出來,「老婆,司梵,年後從西北回來我們就換套豪華大平層吧!」
游司梵悶悶不樂,踩上一團馬賽克磚的花心。
「隨便。」
15歲的他背著書包,把游蘭和司麓遠遠拋在身後,頭也不回,直直走出這棟早已老去的筒子樓。
色彩繚亂的過時馬賽克離開他的視野,淡淡嗆鼻的浮塵消失,天際低沉的雲纏上少年孤單的影子。
游司梵就這麼走啊,走啊。
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家。
「還帶了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回家呀,司梵?」
然而夏夜的思緒不講道理,在永別之後,又讓他突兀夢到舊年往事。
幽暗,燥熱,遙不可及。
游司梵在黑暗裡沉默不語,如同一個真正的旁觀者,看著十年前的游蘭於瑩瑩燈火下微笑,撫上兩位的小少年的頭頂。
8歲的小游司梵牽著少年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這個從天而降救下他的勇者,興高采烈,向游蘭訴說新朋友如何厲害。
記憶里,身側的少年面容模糊,卻在小游司梵貫口似的誇讚中繃直背,棕色小皮鞋的鞋跟也緊急靠攏。
如同一棵挺拔的小白楊。
「阿姨好,我是……濯,」像老式播放器生鏽的卡頓,少年的聲音僵硬一瞬,一個遙遠而被遺忘的姓名再次塵封,「……放學路上碰見……梵,……只是順手的事,沒有他說的那麼好……」
先前的緊張逐漸平復,少年沉著冷靜,對游蘭梳理始末,條理清晰。
如果忽略他稚氣未退的臉頰,和肩膀上一左一右的卡通書包,那麼這位打著領結的小少年,儼然是個成熟穩重的紳士。
就是梳好的黑髮亂了,和小游司梵一樣,翹起一撮呆毛。
游蘭撲哧一笑。
小游司梵和少年不明所以,兩雙亮晶晶的黑眼睛同頻率地看向她。
像一高一矮的小瓷娃娃。
「好啦,謝謝你啊小濯,」游蘭接過他們的書包,略顯強硬地拒絕少年要自己來的請求,「謝謝你救了司梵,謝謝你幫他背書包,謝謝你願意和他做朋友,今晚就在阿姨家吃飯,好不好?」
不鏽鋼防盜門推至最開,吱呀一聲。
昏黃燈光傾瀉又攏上,三個影子熱熱鬧鬧,進入那間不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