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是愚蠢而盲目的。
這是維奧一直以來的認知,他親眼目睹因為維護平民利益而被貴族們不喜的母親,在一次慰問中被聽信流言的民眾攻擊重傷,最後一病不起。
在被地獄種族襲擊時,是一位軍人冒死帶著自己逃出包圍,他們逃到一個偏僻的小地方,在軍人重傷時,他哭著請求他們救人,得到的卻是一個個緊閉的房門。
在他流浪的那段日子裡,他親眼目睹因為貧窮和飢餓易子而食的平民,被平民出身的官員轟出大廳,遇到一隊軍人拼死保護平民趕走了地獄種族,平民卻因為自己的牛死了而怒罵不止。
他選擇跟著那隊軍人,哪怕後面被王室找回去,也依然執拗的不肯住在王宮,一意孤行的前往了軍營。
沒有人認為他能在艱苦的軍營里呆下去,可維奧卻用事實告訴所有人,他不但呆了下去,而且比任何人想像的還要優秀。
他與軍人們同吃同住,從不因為自己大皇子的身份搞過任何特殊,甚至在意識到當時帝國軍隊制度不完善,軍隊甚至還有餓肚子的情況後,他一次又一次向國王提出建議,裁剪了用來鍍金的「貴族兵」,提高了軍人們的待遇,讓軍隊成為各個區除了白塔以外最強勢有力抵抗地獄種族的力量。
雖然軍人們大部分都出身平民,但維奧認為,能有志氣去當軍人,願意去和地獄種族廝殺的軍人與那群懦弱的平民們有本質上的不同,所以他對軍人很好,卻歧視普通的平民。
在格雷區淪陷之前,維奧因為維婭的話稍微動搖了心中的偏見,但仍然不覺得自己有錯。
可這一次的落難,卻讓維奧意識到。
那些他以為懦弱盲目的平民,其實也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他們可以為了一銀幣斤斤計較,也可以將最後一口乾淨的水源餵給最小的孩子;他們可以為了蠅頭小利沖昏頭腦,也可以不計代價的救助瀕死的同伴;他們可以愚蠢到連貴族的家徽帝國的制度法律都不清楚,也可以憑藉積累的經驗,在深坑中種出一顆微小的丫苗。
「我錯了嗎?難道我看到的那些事情,不是他們的錯嗎?」維奧茫然地詢問。
「不,那的確是他們的錯。」維婭沒有否定平民中的惡——或許說,那是人性的惡。
自私、貪婪、愚昧……
「但這不是只有平民會犯,事實上,很多貴族也一樣的愚蠢自私貪婪,真正錯了的……是我們。」
維婭指著外面的平民,平靜道:「當你指責平民愚蠢時,請想一想他們有沒有條件去學習;當你指責他們冷漠時,請想一想帝國有沒有讓他們感到安全;當你指責他們不知廉恥時,請想一想是誰讓他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當財富都掌握在一小群人手裡,道德和禮儀都將成為他們制定的規則,真正該指責的是他們,而非那些被剝削甚至吸血的平民。
「如果平民生來就愚昧,那你認為母親也是愚昧的嗎?」
維奧搖頭。
他從不認為母親愚昧,在模糊的記憶里,在旁人的敘述中,母親總是博學而善良的,她雖然只是平民,卻知道很多東西,待人和善,是近一百年裡最受平民愛戴的王后。
但也正因為如此,維奧才對母親死於暴民這件事耿耿於懷許久。
維婭沉默片刻,才開口道:「你真的認為,母親是死於暴民嗎?」
維奧一怔:「什麼意思?」
「我沒有證據,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我的直覺告訴我,母親並不是死於暴民,所以這些年我去調查了一下,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維婭站起來,關上了窗子,甚至設下了一道隔絕聲音的魔法陣。
「那些平民為什麼會攻擊母親?」
「因為他們誤以為是母親下令,奪走了他們的土地,但事實上,奪走他們土地的是另一個貴族。」
「他們為什麼能靠近母親?」
「因為母親不願意高高在上隔著圍欄與平民交流,她想聽聽他們真實的想法,所以……等等!」
維奧忽然意識到不對。
像類似的慰問母親進行了不止一次,保護母親的還是那群人,為什麼偏偏那一次出事了?
因為那一次安排慰問活動的,是一個早就厭惡母親已久的貴族分支。
貴族甚至不需要出手,他只需要將憤怒的平民提起放進來,讓他們占據前排,再悄悄提供一點具有威脅性的武器。
在母親倒下的那一刻,他記得被護衛壓在身下的平民驚恐地丟掉武器,大喊了一聲——
「不、不!我只是想嚇嚇她!是它自己動了起來!」
可惜的是,這句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認為這是他想逃避罪責的藉口,隨著當天晚上他的死亡,這句話更加不重要了。
年幼的他只記住了這件事的結果,卻從未想過其中的問題。
維奧猛地攥緊手掌,「唰」的一聲站了起來:「我記得!我記得那個人說的那句話,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我們不能讓害死母親的人得意下去!」
「你有證據嗎?」維婭問。
維奧意識到,如果連調查了這麼多年的維婭都拿不出證據,那恐怕真相永遠無法公之於眾。
「難道放任害死母親的人就這樣活下去嗎?」維奧恨恨一捶桌子,「那太不公平了!」
出乎意料的,維婭說:「不,他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