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原一同樣很心軟——尤其是對朋友。
當初西柯敢膽大妄為刺殺二皇子卻不告訴原一,原一氣得當場化身小學生,卻還是被他三言兩語說得放過了他,張卓的情況比西柯還要複雜,原一看到那封信後, 就徹底沒了脾氣。
後面幼稚的恐嚇與報復,何嘗不是一種「你我恩怨兩清」的意思。
若說不想回到過去那一定是假的, 但不管是原一還是張卓,都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無憂無慮,傾心相交了。
成長總是這樣,在獲得了什麼的同時又丟掉了很多。
如果是穿越前的原一,他一定會拼了命的抓住過去的回憶,不願意輕易放開。
可現在的原一卻釋然了。
與其保持以前的態度當朋友,讓張卓誠惶誠恐或戴上假面,不如各退一步,各自安好就夠了。
張卓也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說不出該高興還是難過,只是笑了笑,笑容中帶著幾分苦澀。
「不過——」
原一忽然話鋒一轉,在張卓的注視下伸出手,指間夾著他寫的那封信,悠悠道:「這東西嘛……我可得好好收藏。」
他陰陽怪氣道:「忘了哥,下次記得寫長點。」
信這種東西寫的時候情真意切,被人反覆拿出來調侃卻莫名叫人感到羞怯,恨不得用腳趾頭扣出三室一廳來。
哪怕是張卓也不可免俗,他耳廓微不可見的紅了些,眼神躲閃不敢去看。
原一調侃夠了,他看了眼四周依然沉浸在這片土地中的渡鴉,收起那封信,擺擺手道:「好了,你去和他們商量一下怎麼選吧,後面我還會來找你們的,但要記住,選擇只有一次,沒有後悔的機會。」
張卓鄭重地點頭。
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還是堅持原來的選擇,於是又問了一個問題:「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一輩子在這裡?」
張卓搖頭:「不,我會重建家園,但不會永遠在這裡。」
他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您曾說過,不會再干涉我們與他之間的恩怨,那麼……能告訴我們他的名字嗎?」
張卓用上敬稱,意味著此刻他不是代表著他自己,而是代表著渡鴉。
要扯上整個渡鴉的問題,動腦子稍微想想就能猜到他們想做什麼。
原一沉默片刻,從感情上他覺得渡鴉們太過執拗,有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偏執,但從理智上他又完全能理解渡鴉們的恨意究竟有多深,甚至可以說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冷靜,沒有把自己逼瘋都是一種奇蹟。
他嘆了口氣,不是為了迪優爾,而是為了渡鴉。
原一直直地看向張卓,坦白道:「我可以告訴你他的名字,但你要知道,我的不干涉是相互的。」
他不會再讓迪尤爾主動傷害渡鴉們,但同樣,他也不會在渡鴉們試圖傷害迪尤爾時阻止迪尤爾反擊。
但這種旁觀的漠然,本質上對渡鴉們並不公平。
迪尤爾不是什麼孱弱的眷屬,甚至恰恰相反,他的實力可以在眷屬中排到前五不止,
反擊時甚至要注意力度,否則一不小心就會把渡鴉們殺死。
也就是說,如果渡鴉們老老實實的生活,那麼迪尤爾不會再成為籠罩他們的陰雲,可如果他們主動挑釁,將要迎接死亡的可能性。
「我知道。」張卓並不覺得意外,甚至這個答案比他想像中還要公平,但他的回答依然堅定,「總有事情,比死亡還要重要。」
也許有一天時光會磨滅曾經悲慘的回憶,但絕不是現在。
或許現在的他們還不夠強大,但他們總要有個為之奮鬥的目標,只有這樣他們才有重新揮動翅膀的力氣,而不是在歸巢後因為安逸而忘卻過去,那麼總有一天他們的結局也會和那無數個未來一樣,在迷茫中溢散所有記憶,化為塵煙。
他們總有死亡的一天,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死的更轟轟烈烈些呢?
畢竟他們曾一同發誓——不要沉默,不要順從,不要忘了你是誰。
原一深深看了眼張卓:「好,他叫迪尤爾。」
告知姓名,就相當於默認了兩方不死不休的關係。
迪尤爾。
那遙遠的烏鴉隨著這個名字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那雙遮天蔽日的鴉羽不斷縮小、縮小再縮小,最後化作一個鳥首人身的怪物。
祖母綠的獸眸敏銳察覺到一抹目光,嘴角掛著戲謔的笑意,哪怕只是過去的殘影,胸膛中噴涌而出的恨意仍然叫張卓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強烈的情緒讓張卓褪去了偽裝,露出傷痕累累的本質,他看著逐漸消失的原一,那類無機質材質的身體哪怕沒有五官,也在深切的語言中透出刻骨的恨:「請幫我轉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