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見到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神色有些複雜,看向鍾離的眼神也有些一言難盡。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自己的攻擊帶來的居然不是死亡,而是用假象堆砌起來的絕境。也未曾想過,這樣一位看上去頗有些古板學究的先生,居然還很有藝術性。
他的支離劍挑斷了鍾離腦後用來束縛頭髮的固定物。一頭墨黑色的長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皎潔的月色下美得不可方物。明黃色的發尾隱隱發亮,與此同時,鍾離那雙鎏金色的眸子也愈發耀眼。碧綠色的劍鋒貫穿了刃纏滿血色繃帶的胸膛,將其從半空中狠狠擊落!
第38章 ……你認錯人了
利刃穿透胸膛的瞬間, 刃從未有一刻如此真實地感覺到死亡的到來。他認命地閉上了眼睛,任由那柄穿透身體的劍刃帶著自己狠狠砸在地上。
砰——
強大的氣流四散開來,震得旁邊那棵火紅色的楓樹顫了幾顫。幾枚楓葉簌簌而落, 嘩啦啦落了刃一身。
鍾離立在半空中,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俯瞰著周圍的一切。他的眼神十分冷漠,仿佛視野之內所有的一切皆為塵埃, 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慢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
一頭墨黑色的髮絲垂在身後, 隨著微風的吹拂飄散開來。不多時, 仿佛世間的風靜止一般, 披散的髮絲自動束起,明亮色的眸子也逐漸暗淡下來。鍾離的眼神漸趨柔和,他從半空中降落, 在刃的身旁蹲下。
男人的膚色如死灰般寂靜, 血跡浸透了他的衣服,卻無法為其染上血色。然而不過須臾,刃的胸口便微微起伏了下。仿佛按下了重啟生命的開關一般,他的呼吸也在頃刻之間恢復。
鍾離站起身子, 刃慢慢坐起來,發現自己還活著後, 臉上的失望再也無法掩飾住分毫。
「連你, 也無法賜予我一場真正的死亡嗎……」
刃先是捂著臉苦笑一聲, 然後又如陷入癲狂般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沉悶喑啞, 並不刺耳, 卻有著壓抑般的絕望。鍾離面無表情地看著神志不清的刃, 直到後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甚至開始咳嗽時,才淡淡開口:「或許你的結局,並不只有死路一條。」
「是,先生說得對。」刃慢慢站起身來,陰沉著臉道:「余後的生活,我只能像個怪物一樣無休無止地活下去。」
「……」
鍾離搖了搖頭:「或許還有另外一條路。」
「什麼?」刃撿起自己的劍抱在懷裡,「先生是要為我指一條明路嗎?」他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不妨說來聽聽。」
「你想見懷炎老將軍嗎?」
鍾離語氣十分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說今日的天氣如何。然而聽在刃的耳中,卻如平地起驚雷般炸開。
刃像被觸電般禁不住顫抖了下身體。他今日之所以如此急切尋求死亡,除了不想再被艾利歐驅使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他不想以這副殘軀面對曾經的師父。
他竟下意識去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縱使在方才的決戰中留下的傷口已經恢復如初,然而身上的血腥味道卻終究難以消除。七百餘年,他其實早該已經習慣了。但是在羅浮,在見到師父懷炎將軍的那一刻,在從鍾離的口中聽到「懷炎」二字時,他從未如此痛恨自己身上那股獨屬於彼岸花的死亡氣息。
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沸騰起來,直衝太陽穴。他不受控制地在月色下攤開纏滿白色紗布的雙手,仿佛今日才重新見到一般,雙眸中寫滿了不敢置信。到底是為何,自己變成了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像是自問自答般,那些刻意被他遺忘的、塵封在內心深處的記憶瞬間湧入他的腦海。
他還記得那些滾燙的鐵水,記得他是如何用它們澆灌出兵刃的雛形。他還記得那高高舉起的大鐵錘,記得他是如何用它敲打出羅浮上絕妙的兵器。他還記得那滋滋冒出的火星子,記得他是如何懷著觀星的心情欣賞它們的激情跳躍。
從沾染豐饒令使倏忽的血肉,獲得不死之身,到身犯魔陰,身陷圇圄,再到被鏡流劫持出獄,被千刀萬剮,最後到加入星核獵手,尋求最後的解脫。一步步走來,他從沒有為自己的行為後悔過。即使是重回羅浮,在幽囚獄內見到景元時,他的心裡也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就算是見到白珩的轉世白露,他僅有的情緒也只是稍微有些感傷而已。
或許是因為嘴硬,或許是想破罐子破摔,又或許是覺得根本沒有任何必要,他的心情從未波動過分毫。直到偶然看到懷炎,他始終如一的陰沉面容才出現了些許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