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塞拉的信息素並不能根治埃德溫的痛苦,無法瞬間治癒他受創的身體,而是蒙蔽埃德溫的感官, 讓他的雌蟲本能得到極大的滿足,從而忽視身體的痛苦。
在極度的自我厭惡中, 埃德溫偶爾會陷入一種虛無主義的情緒。他不確定如果身體和精神,他的喜惡和感官處處受到雄蟲的挾制,他是否還算得上活著?他的生活是否還有意義, 他未來的漫長日子裡,是否還能重現在戰場上的輝煌?那幾乎是唯一值得他驕傲的東西。
這種思緒漫長地啃噬著埃德溫的心, 在許多綿長的疼痛中, 在徹夜難眠卻又無法清醒的夜裡,他被蜷縮在醫療艙旁邊困頓的雄蟲握著一隻手,目光茫然地落在充滿星光的穹頂——那微弱又朦朧的星光來自雄蟲親手為他做的星空燈, 正擺在醫療艙的床頭, 淡紫色的底色點綴著黃色的光點, 玫紅色星雲甩動魚尾似的漩渦, 搖曳生輝, 那是埃德溫無數午夜夢回的戰場,也是他的親生雌父度過青春的地方。
雄蟲的手溫暖乾燥,恰到好處地圈著埃德溫的手指, 沒有絲毫褻瀆和逾矩,只有克制和眷戀,將埃德溫僵冷的手指捂暖了。
埃德溫無聲地嘆了口氣,從壓抑的虛無潭水中浮出水面。
塞拉——在一切之後,埃德溫心裡其實也知道,他的蟲崽或許永遠無法回到他身邊,只是他的靈魂太過倔強,無法為此妥協。
他知道,如果他還有絲毫的自尊,他應該在被標記後立刻離開塞拉,永遠不要面對這個標記他的雄蟲,從而保留他對那個胖乎乎的軟萌捲毛幼崽所有的美好記憶,確保那些記憶永遠長存,永遠不被晦澀難解的遺憾覆蓋掉。
他多麼需要那個幼崽,即便只能讓那個幼崽停留在記憶里,也足以讓他面對未來每一個晨昏交替的時刻。
他可以做到。他新造的身體被徹底標記,他的壽命延長,能力也會回到巔峰時期。或許未來他會因為渴望標記他的雄蟲的愛撫而精神海枯竭,但是埃德溫了解自己,他知道僅憑這個標記,他就能夠支撐足夠久了,足夠面對他對於一個高等雌蟲來說過於漫長的生命。
但是......面前的雄蟲讓這一切變得無比複雜、無比困難。
雄蟲的呼吸聲很淺,他的漆黑的觸鬚蟄伏在黑暗中,密密麻麻地填補著虛空,在埃德溫身邊柔軟而乖順地營造了一個安全的空間,仿佛築起了一個溫暖的巢穴。
雄蟲身體修長,他的身體在短暫的昏睡中仍然沒有完全鬆懈下來,他背靠在醫療艙旁邊的家具上,一手搭在精練的下腹,一手伸進毯子,松松握著埃德溫的手指。他的一條長腿屈著支撐平衡,背脊在昏睡中也是挺直的模樣,像一隻在樹杈上蟄伏著的年輕獵豹,精練緊實的肌肉群隨著呼吸而緩緩起伏,隨時準備驚起而動。
他的膚色比幼崽時深了一點兒,纖長濃密的深棕色睫毛在他的眼下堆積,為他俊美無儔的青澀面容平添一份無辜的氣質,也喚醒埃德溫心裡獨屬於幼崽的那份兒記憶。
埃德溫已經不會困惑眼前雄蟲的身份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幼崽,等他睜開眼睛,那焦糖色的,微微下垂的瞳仁會瞬間擊潰埃德溫所有的防禦,那目光是比雄蟲信息素的控制更難擺脫的枷鎖。
再次輕輕嘆了一口氣,黑髮雌蟲無聲地閉上了雙眸。他的感官還是很遲緩、很原始,他的身體控制力聊勝於無,但是他荒謬地確信,自己在最安全的巢穴里。
塞拉在他身邊,而他無法放開他的手。或許這就是結局了,無關埃德溫原本的生活,塞拉...和他口中難以理解的「愛」,成了新的、延續埃德溫生命的東西。
他要儘快恢復過來,確保他的幼崽安然無恙。他絕不能再次體驗他的幼崽在他面前死去的感受了,他不覺得自己能承受得起。
***
塞拉能感覺到,埃德溫的狀況正在緩緩變好。與之相反的是,雌蟲變得和初見時一樣沉默寡言,似乎仍然對塞拉的存在感到不適應。
塞拉能理解的,他真的能,沒有誰願意和強迫過自己、傷害過自己的生物同處一室,還好無芥蒂,但是被心愛的雌蟲拉開距離,難免會讓他感到傷心。
他將傷心用溫柔的話語和笑容掩藏的很好,以為他收到的冷遇都是應得的,這點他很清楚。在埃德溫的情況穩定下來後,他和剛剛抵達諾亞公爵旗下資源星的克里森分析過了埃德溫被標記和恢復過程中的身體數據,企圖在單一樣本的情況下得到一些蟲族性別研究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