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翠翠想,那個孩子在成為祭品前一定也埋怨過阿奶,為什麼不保護自己的孩子呢?她是一個母親,母親應該保護自己的孩子。
可阿奶,也不過是寨子裡的一個蚩南人,在她的女兒被選中的時候,她有權利說不麼?面對那麼多人,她該怎麼反抗呢?她有什麼辦法可以解救自己的孩子?
大巫師說這是正確的犧牲,他們就用這句話綁住了阿奶。
一個母親被迫犧牲了她的孩子,他們在她痛苦時稱讚她,稱讚她的偉大,而她只能站在高高的原野上,沉默地看著這個寨子,看著別人踩在她女兒的血肉上歡聲笑語,自由自在。
她無法訴說,沒有人會記住她的女兒,母蟲是一個秘密,一代接一代,早就將那些祭品遺忘。
犧牲能換來回報,而她不願意再犧牲,當聖人,又有什麼錯?
她的阿奶不是大巫師口中的罪人。
趙翠翠很痛苦,她也不想犧牲,所以,她從未停止問上天,為什麼偏偏只有她不能活呢?她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再跳舞,唱歌,陪伴在阿奶身邊,除了阿奶,也不會有人記住她,沒人會知道哪個姑娘跳進了蟲窟。
「我早就想好咧。」趙翠翠收起沮喪的模樣,笑著對他們說,「其實包里的東西都是為你們準備滴,裡面有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快拿出來看看!」
左賀打開包裹,拿出了裡面用銀絲編成的簪花,趙翠翠走過來給他們一一戴上,「我不能走咯,你們就帶一朵不會枯萎的花走吧。」
「對了,以後小白就拜託你們了。」趙翠翠將手上的白蛇放下:「它受了傷,留在這裡容易被人抓去煉蠱,你們帶它走吧。」
白蛇不想走,趙翠翠就推著它走,直到它去到陳鶴年的身邊。
陳鶴年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聽著,他們知道,這不是他們能插手干預的,趙翠翠已經沒了選擇。
趙翠翠面朝著那座高山,她看見了自己的奈何橋,忽地,她哽咽起來,「我還有很多願望沒有實現,我想和阿奶一起去外面,看外面的世界到底長成啥樣,我想去看曼曼出嫁,等著曼曼生個姑娘,三個人一起去采山花,我也想有個娃娃,教她唱山歌,我會愛她,阿奶也會愛她。」
說著,她停住了,再也忍不住,捂住臉,放聲大哭,「小哥哥,小姐姐,我不想死,我一點也不想死啊。」
「我想活著,我想和他們一樣,但是我不能,我不去,阿奶就會死,曼曼就不能和王麻子好好在一起,寨子裡的娃娃,姑娘,她們就都要死。」
趙翠翠哭了一場,把自己的委屈不甘都吐了出來,到最後的最後,她說服了自己,默默擦乾了眼淚。
這個年輕的姑娘,在黎明結束時露出最後的微笑。
「小哥哥,小姐姐。」
「再見咧。」
趙翠翠決定好一切,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大山深處走去,她苗條的身體被樹影吞沒,只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在唱:「山風吹來呦——
山風吹來呦——」
她的歌聲,身上的鈴鐺聲,一搖一晃,都漸漸遠了。
陳鶴年三人等待著,等待破曉時,山間的迷霧散去,等待著山中的曙光出現,等待著趙翠翠帶給蚩南人光明。
當太陽升起時,他們看見了金燦燦的光芒,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大片的黃色蝴蝶從山中湧現,它們從深處飛過來,天上像是下起了銀杏雨,蝴蝶在他們人頭上那朵簪花上歇了會兒腳便又飛走了,它們在往寨子裡去。
蝴蝶越飛越遠,飛到了屋檐下,飛進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