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乖巧地抱住我的手。
「鶯兒姐姐、我、大白,一直在一起。」
大白是院子裡的野貓,兩個眼珠子藍幽幽的,白色毛蓬鬆在頸上,像個小獅子。
它身上總是髒兮兮的,卻極為黏人。
一見到我來,它就四肢朝天,露出肚皮,喵喵叫著,想吃我提來的小黃魚。
小石頭不太愛說話。
卻總能和大白說上一整天。
他童言童語,它嗷嗚嗷嗚。
一人一貓,一唱一和。
常讓我想起和哥哥、小白狗在一起的日子。
還有虎子。
小石頭有點像他,呆頭呆腦的,但心裡卻靈慧。
我出不了府門,便拜託周嬤嬤一家人幫我尋找虎子。
一年過去,杳無音信。
希望他好好地到了遼東。
26
我夜裡睡不著。
偷偷到小佛堂給爹娘上了三炷香。
這佛堂早已廢棄,下人們自發籌錢來添置佛像,點香敬佛,傳到外面去,人人都說國公府上到主子,下到奴婢都淡泊心善。
老太君覺得這是好名聲。
便把佛堂留了下來。
秀秀還說,冬天時,遼東的韃子打得更厲害,他們擅長雪裡打仗。
她爹爹就是雪天被困,此後再也沒了消息。
我給菩薩磕頭。
求她保佑我哥哥平平安安,信女願折壽相抵。
27
青煙繚繞里,我看見周嬤嬤也來了小佛堂,隔著一重重簾幕,她沒看見我。
她輕手輕腳跪在佛前,低聲哭訴。
「佛祖,信女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
「夫人要我放印子錢,我去了,她就願放我一家的奴籍。
「我不去,她就要將我孫子小石頭送進宮當太監,我沒法子,我沒法子。
「殺了人、損陰德的事,就讓我一人背了吧……」
怪不得她每日愁眉苦臉。
原來是做這等入刑之事。
盤剝放貸,魚肉百姓,利率有百十倍。
借一枚錢,利滾利的,一月得還十多枚。
一家還不上,便有地痞流氓蜂擁而至,逼得百姓賣兒鬻女,更有甚者,打死欠債者的兒女,用來配冥婚。
主家的錢收了上來,地痞無賴們吃得也飽了,只有百姓,家破人亡。
我們黃家村,就有一戶人家還不上錢。
被活生生剜了心。
他一雙兒女要被賣走時。
我爺爺帶著全族人,拿著鐵掀鋤頭,趕跑這幫地痞流氓,救下兩個孩子。
「這幫賤民,你們等著!
「咱們背後的主子吐口唾沫就能淹死你們,老東西,先搞死你家!」
地痞流氓罵罵咧咧,鼠竄而去。
那些話,誰也沒放在心上。貴人垂雲端,怎會親自下凡踩一腳泥窪里的農人?用爺爺的話說,這是拉大旗做虎皮。
兩個孩子說。
他家給娘買藥的錢被搶走,爹爹無奈,才去借印子錢。
爺爺當時就明白了。
「搶錢的和借錢的,恐怕是一伙人。
「快過年了,放貸的主子要吃肉,打手也得喝口熱湯,咱們平頭老百姓,就是人家眼裡待宰的豬玀啊!」
他老淚縱橫,嚴厲告誡眾人。
「以後誰家有了困難,族裡能幫襯的先幫襯,不能的就大夥籌錢,這印子錢萬萬沾不得!
「誰碰了,我就打斷他的腿!
「到那時,別怪我老頭子不講情面、壞了和氣。」
爺爺是公正無私的村長,回到家裡,又成了偏心的老爺子。
他叫爹爹代表一大家子出錢,厚葬了那被剜心的苦人,又籌錢把兩個孩子送進城裡做木匠學徒。
所花的錢,是爹爹打了一個一個獐子賣的,只為將我送去女學。
爺爺是不贊同的。
「有那錢攢著,給族裡出息的兒郎用,中個秀才比什麼都強。」
奶奶也咧著嘴罵。
「可憐我鳳兒小丫頭,什麼都沒有,老大,你怎麼不說也送她去女學,她也叫你一聲伯父,你也擔著做父親的職責呢!」
我最終沒上成女學。
也沒了家。
我現在回想。
當年全村被屠。
恐怕跟這幫放貸的無賴少不了干係。
他們前腳剛走,第二個月,黃家村就沒了。
我們黃家村地處平安州,這地界有大軍屯糧,從來沒有過土匪鬧事。
我爹爹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獵戶,身手矯健,在周邊山林穿梭自如。
他也從未遇見過山匪。
我緊緊攥著手中的一把香,看周嬤嬤磕頭。
她黑黢黢的影子在地上爬行,頭上金釵蜿蜒如千足蜈蚣,爬上我逐漸戰慄的脊柱。
她說——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