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廣生捏著季明鴻的肩,解脫般舒氣,「不過現在晉榮有阿婷看著,我也放心一點。親家,你多擔待。」
張展國在一旁插話,「季大狀教女有方,兩個女都好有出息,尤其是阿語,生得靚,成績又好,我們家澤衡沒有一日不掛她在嘴邊。」
偶然有幾張牌從鍾業手心溜走,他彎腰拾起,臉龐掠過刺眼的燈光,埋進黑暗中,因此難以察覺到他短暫的走神,嘴角隱約藏著笑。
不過,一切情緒於他起身的瞬息,跟他不及時抖落而掉在地上的菸灰一般,被他無情碾碎在鞋底。
張展國拋出橄欖枝,季明鴻沒有接的意思,話不能說太滿,於是打馬虎眼,「阿語同澤衡,等過幾年兩個後生仔讀完書,再談婚論嫁也不遲。」
四人份的牌整齊碼在桌上,陳廣生連忙打斷:「哎,仔大仔世界,管不到這麼多啦,打牌打牌。」
這攤牌結束於拂曉,街燈的落幕預告新一天的開始。新鮮出爐的麵包香氣飄到街上,比咖啡提神。
餅鋪老闆翹著二郎腿,眯著眼睛閱讀櫃檯上的報紙,什麼東西噹啷啷砸到櫃面,恰好天空打了聲悶雷,老闆嚇得人字拖甩出街。
「哇!大朝早撞鬼啊!」
抬頭瞧見血染白衫男,老闆詫異,這年頭真是搵食艱難,逼得古惑仔要起大早收保護費。
老闆拎起地上的拖把,紮好馬步,做好誓死抵抗的準備,「你想做什麼?嗱嗱嗱,我寡佬無錢噶!」
老闆沒講完,鍾業上手捏兩個雞尾包,走前說了句:「不用找了。」
老闆犯懵低頭,是五個一蚊硬幣。
颱風離港的夜晚,天氣悶熱潮濕,季語在汗流浹背和風扇噪音的糾結中度過。
一夜無眠。
早晨下的瓢潑大雨,沖刷烏雲下囤積的躁鬱。
季語打開窗戶,倒退幾步躺回床上,兩隻腳懸在床邊上下晃動,冰涼雨水不經意飄進屋內,落在她的腳背。
季語冷得發顫,側身把腿蜷縮在胸前,用被子裹緊,像只蠶蛹。
季語睡著後,身處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旁,湖面倒映出六歲女孩的面孔。
她跑向遠處,爬到古木參天的榕樹枝上,清風拂過纖弱的氣生根,地上的枯葉碎裂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似乎是有人在找她,陽光從榕樹葉間透過,影子都被拉長好幾寸,季語瞧著人影在樹下轉圈,她馬上捂住嘴巴,往樹幹旁靠攏,生怕被發現。
突然,耳邊一片寂靜,樹下的長影不知去向,季語疑惑低頭查看,卻沒有坐穩,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
樹下一雙手及時將她接住,抱到樹蔭下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確保沒事後,他才捏住她通紅的臉蛋,教訓她,「早就看到你往樹上爬了,還躲。」
季語用力掰開他的手指,頭撇到一側,不想說話。
他約莫十二,三歲,沒有小男孩的調皮勁兒,坐到季語身邊,輕柔清理她手上樹脂,問道:「還在生氣?」
季語小嘴撅得高,可以掛油瓶,裝的不是油,是不甘與傷心,「戲劇演出有那麼多角色,他們演白兔,偏偏要我演狐狸。」
他會心一笑,「狐狸很好啊,聰明靈活,白兔太蠢,不合適你。」
「而且狐狸是森林之王哦」
沒聽過童話的女孩信以為真,兩頰的肉托起明亮的眼睛,笑著問,「你想當什麼動物?」
男生配合著她的天真,認真想了想,說著:「獵人。」
季語不滿意他跳脫的答案,眉頭一擰,兩手叉腰,自顧自往湖邊走去。
湖水在烈日的照射下變得溫熱,潑在滾燙的臉上,又足夠涼爽。
男生蹲到季語身邊,提起她的麻花辮,免得弄濕,「你動不動就到處藏,我日日在你身後追,你是狐狸,那我可不就是獵人。」
季語有些愣住,轉眼反應過來,滿臉壞笑地跑開,「看你這次能不能找到我。」
季語一股腦向前沖,直到呼吸變得急促,才停下回頭,這次他沒有追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