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的涼風習習送爽,夜總會的繽紛招牌乏力閃著弱光,暑去寒來,興旺轉衰,生意人的大忌諱。
金花的老闆最迷信,勒令經理今夜就找人修好故障霓虹燈,做不到就拾好包袱走人。
夜已深,全港電工師傅都在周公處認領夢境,不用一分一毫,物美價廉,基層平民誰會散盡家財來娛樂場求一夜醉生夢死。
經理在前台像熱鍋上的螞蟻,手下找來修理公司的號碼,足有半頁長,但沒有一個接通,他氣得砸下聽筒,連掛在門上的搖鈴響也沒察覺,直到有人喚他:「什麼事急得連生意也不做了?」
經理見到來者,慶幸自己抬頭瞬間從氣急敗壞過渡到眉開眼笑,因為眼前的貴客可不好得罪,「小張生,張生同陳爺都在包房,請跟我來。」
張澤衡環視了空了許多的座位,問著在前引領的經理:「今日點解冷清了許多?」
經理扭頭尬笑回答:「電路出了點問題,出面的大牌不夠亮,很多客人以為我們閉店休假,駕車經過就走了。」
「經理,經理——」金花的侍應清一色穿著白衫紅西裝,迎面跑來像瓶逃跑的茄汁。
侍應用手擋住嘴巴對經理耳語,經理聽完瞪大眼睛,吼得口水都噴到他梳好的小背頭上:「她又沒來?打電話找人啊。」
侍應搖了搖頭,瞄到經理一旁的張澤衡,儘量小聲說:「打過了,前幾日說是不舒服,今日沒人接。」
張澤衡見兩人交頭接耳,提議道:「你們忙住先,我阿爸是不是在二零一房?我自己去就得。」
他繞過兩人往包房區去,走了幾步想到什麼停下來,轉身回去抽出裝在經理胸前口袋的紙筆,寫了個號碼,「我朋友是開建築公司的,有師傅返夜班,你提我的名,還可以給你個折頭。」
經理直道謝,張澤衡笑了笑,「客氣。」
侍應瞧著張澤衡氣宇軒昂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起球的工作服,不禁感慨道:「同是男人,他有錢有樣還善良,而我不知要挨到幾多歲才能有他的一半成就。」
經理從本子上撕下寫有號碼的那張紙,「想學他們,只有一個方法,遭雷劈的事情做到盡,命大就這世享福,命不大正好轉世,看你夠不夠姜夠姜:有種/有膽量。」
「我不敢。」
經理狠拍侍應的後腦勺,「那你還不快快脆脆做事,不用食啊,同我發散幾個人去天霞家裡,掘地三尺都要刮她出來,生要見人,死要見骨灰,要是班鹹濕佬來到發現她不在,向老闆投訴炒我們魷魚,到時一鑊熟一鑊熟:一起完蛋/遭殃全要到地下報到。」
包間裡,張澤衡拉開椅子坐下,就有馬仔過來添茶,公道杯里的杏黃色茶湯汨汨傾入茶杯。
張展國啜飲了一口,說:「我自從飲過陳爺的茶,就覺得茶樓沖的不是太淡,就是太澀,總不及你這裡的甘甜。」
陳廣生的笑聲爽朗,對張展國的言不由衷的誇獎很受用,「我前幾年在大陸買了個茶園,都是找人種的,你喜歡什麼茶我讓他們定期送到你家。」
陳廣生撇過臉咳了兩聲,指著身後的幾個馬仔說道:「不過他們打打殺殺一流,其他事情就粗手粗腳,下次你試下阿業沖的黑磚茶,濃郁潤口,只有他才沖得出那種香味。」
張展國順勢問道:「你先前講他和晉榮準備去美國哪個州?」
「紐約,前日就出發了,」陳廣生看了眼安靜坐著的張澤衡,對張展國說著,「晉榮大過澤衡一歲,還不定性,你看澤衡斯文穩重,嘉妍又活潑可愛,你啊,惹多少人嫉妒。」
張展國笑得齜牙咧嘴,拍了拍張澤衡的肩膀,謙虛道:「也就是陳爺壓得住他,他反骨起來也不聽我話,二十五歲了還不結婚,要等事業穩定。」
轉頭又望向陳廣生,「哪似陳爺,過多幾個月就做得太爺,要抱太孫了。」
陳廣生滿意點了點頭。自從大病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他的心態悄然間發生改變,他擁有的名利、權力能讓他獲得最優質的醫療條件,但壽如松柏也有凋零的一天,神通廣大的陳爺逃不過死亡的歸宿,年邁體衰使孤獨滲透進這位老人的精神,緬懷起曾經被自己果斷捨棄的親情。
「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等到這天了,可惜我個仔去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