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二十年沒聽到這個名字,要是季語不添加前綴,季明鴻想不起她。
白春蘭是揚州人,在戰爭爆發前夕隨家人到港,父母相繼接二連三病亡後,在茶樓唱曲為生。小家碧玉的江南女子,唱的小調吳儂軟語,季明鴻看她第一眼便無法自拔,一來二往,兩人感情逐漸升溫。
季明鴻隱瞞了他有家室的事實,季語出生不滿四個月,香港淪陷,白春蘭的婉約多情擋不住槍林彈雨,林淑惠的豐厚家底能買來一票難求的船票,孰輕孰重一目了然,於是他拖家帶口匆匆遠離危險,任由白春蘭和女兒自生自滅。
彼時滿城遭受摧殘,正值妙齡的白春蘭難逃入侵者暴行,最後因難以啟齒的傳染病而亡,那一年季語三歲。季語不懂什麼是死亡,緊記白春蘭叮囑不能靠近她,但是季語很害怕,藏在衣櫃裡默默看著白春蘭掙扎求存。
直到有人發現她們母女,季語不吃不喝幾天早就脫水意識模糊。不過她記得白春蘭被帶走埋葬的那天,街道張燈結彩,聖誕旋律四溢。
白春蘭死於平安夜。
季明鴻的怔仲表情涵蓋數不清的複雜情緒,尷尬,羞愧,冷漠,對季語來講都不重要。這場打著血緣名號的博弈將要提前宣判勝負,季語沒有再忍的必要,是輸是贏,此刻她只求身心通暢。
憑什麼季明鴻坦然享受歡聲笑語,留她強顏歡笑暗自哀悼亡母。
季語一一標記強調季明鴻的人生污點,終於輪到他氣急胸悶,透不過氣,手中撣子高高舉起雞毛隨風搖曳,落下卻被季語站起轉身躲開,季明鴻撲空小腿磕到茶几角,疏鬆老骨頭跌到軟沙發不至散架,也疼得滋哇亂叫。
移步到二樓看台的其餘人無一不瞠目結舌。大太想要下樓檢查季明鴻傷勢,被季婷捏住手,拉回圍欄邊,「阿妹把阿爸激成這樣,你在一邊很容易傷到你。」
二太像是聽到天方夜譚,「阿婷以前不是會第一個衝上去求你阿爸手下留情的嗎?怎麼現在倒是袖手旁觀了?」
季婷當沒聽出來二太的含沙射影,她從前同情這個阿爸不重視的妹妹,也羨慕她聰明有主見,那日爭執過後她覺得季語咎由自取,活該受點教訓。
二太無所謂季婷的置之不理,扭頭對季卓萬說了幾句悄悄話,「......好好表現,知道嗎?」
季卓萬點了點頭,隨即噔噔噔跑下樓梯。
季明鴻捂著小腿,面目猙獰,「大學生連恭敬父母都做不到,我看書不用讀了,就在房間關禁閉,等結婚,這是命令。」
季語揚起下巴,居高臨下宣布:「你無權操控我人身自由,我要出國,我要讀書,這是通知。」
第30章 骨肉
腿上皮肉痛楚擋不住季明鴻打年前最後一場家庭倫理案,無需搬出法律條文傳召證人,「我給你生命養你大,你同我講人權?在這個家我說的話做的決定就是鐵律,子女聽從父母天經地義,有本事你就去報警,去上訴,管天管地的英女皇港總督,也管不了父母教育子女!」「父母?」季語的輕笑讓屋內溫度直跌零下,「我幾時生日,幾歲識走路,會講話,入過幾次醫院,身高體重,興趣愛好,你答得出邊條?」「我答不出來,你別以為我不了解你,三姐弟里就你品性差,自私貪心——」季明鴻不多講廢話,雞毛撣子當法槌用,敲到玻璃茶几一擊定音,「總之你姓季一日,除了死,其他的事你沒得選擇!」季語多不願承認,她抱有一秒期待,期待季明鴻是不善言辭,哪怕他說對一樣,她也能從他冰冷的言語中扣出一點愛,哪怕扣得指甲破裂流血,要感受十指連心的痛楚,也渴望如煙像霧轉瞬即逝的關懷。季語空虛缺愛的心是乾涸的荒漠,感謝上天垂憐,沒給她機會接下季明鴻的親情甘露。快醒醒,那是慢性劇毒,生津解渴,置之死地。「中國姓氏成千上萬,改名換姓也不是傷風敗德的罕事,更何況我本來就不姓季,報社刊登一篇斷絕父女關係的申明不過幾十蚊,就看季生偏好《大公報》還是《南華早報》。」季明鴻斤斤計較,養了十幾年的女兒想一走了之,做夢,「沒問題,衣食住行林林總總各種花銷,還清了你才好走。」季語心裡滾燙岩漿噴發,忍無可忍嘶吼:「那我阿媽的一條命你拿什麼來還!」季明鴻沒臉沒皮辯駁:「你發什麼神經,感情的事本就是你情我願——」這話正中季語下懷,「對啊,同樣也沒有人逼你從孤兒院接我返來。你情我願的事,季大狀應該知道自負盈虧的道理。」青出於藍,季明鴻霎時理屈詞窮,眼瞧著季語邊走邊脫掉腳底十寸高蹺,慢吞吞上樓回房間,他重新抓起雞毛撣子追上去,「你同我站住,我話沒講完,你敢走多一步,我今日就要打到你皮開肉綻——」恰當時刻,季卓萬在樓梯中段嚴防死守,擋住季語去路,「二家姐,一…
腿上皮肉痛楚擋不住季明鴻打年前最後一場家庭倫理案,無需搬出法律條文傳召證人,「我給你生命養你大,你同我講人權?在這個家我說的話做的決定就是鐵律,子女聽從父母天經地義,有本事你就去報警,去上訴,管天管地的英女皇港總督,也管不了父母教育子女!」
「父母?」季語的輕笑讓屋內溫度直跌零下,「我幾時生日,幾歲識走路,會講話,入過幾次醫院,身高體重,興趣愛好,你答得出邊條?」
「我答不出來,你別以為我不了解你,三姐弟里就你品性差,自私貪心——」季明鴻不多講廢話,雞毛撣子當法槌用,敲到玻璃茶几一擊定音,「總之你姓季一日,除了死,其他的事你沒得選擇!」
季語多不願承認,她抱有一秒期待,期待季明鴻是不善言辭,哪怕他說對一樣,她也能從他冰冷的言語中扣出一點愛,哪怕扣得指甲破裂流血,要感受十指連心的痛楚,也渴望如煙像霧轉瞬即逝的關懷。
季語空虛缺愛的心是乾涸的荒漠,感謝上天垂憐,沒給她機會接下季明鴻的親情甘露。
快醒醒,那是慢性劇毒,生津解渴,置之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