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腿爛溶溶,很多地方不需要刀,鑷子輕輕一翻就能找到彈頭。
季語站在一邊看著,她別過眼,嘗試不去看他面目全非的腿,但彈頭在金屬盤底滾動的脆響,沒有一刻不讓她想像,他是怎麼忍著劇痛,斷水斷糧的情況下,被壓在厚厚廢墟底下,撐了一天。
86400秒,他是在期待生,還是在等待死。
季語看著鍾業的臉,他被注射了麻醉藥,呼吸平穩而緩慢,「我沒見過他睡得這麼安穩。」
這一顆彈頭埋得較深,阿慶劃了一刀擴開傷口,小心翼翼用鑷子夾住,輕輕拔出後,他才鬆了一口氣,看了眼鍾業,說,「的確,在美國的時候,他不碰安眠藥,更不要說麻醉劑,類似這些情況一貫靠死撐。」
在美國?這些情況?
季語皺了皺眉,見阿慶歇了一口氣,又繼續埋頭取彈,不想影響到他,有些話她沒問出口。
他們把鍾業安置在他父母的房間,季語從房間出來的時候,阿慶坐在沙發上,用濕毛巾擦著脖子。
季語看了看擺在桌上的盤子,迅速數了一遍,十二顆彈頭,她問阿慶:「全部都在?」
阿慶朝她的方向掃了眼,低頭把毛巾對摺,擦了擦手,說:「不一定,這些是我儘可能取出來的數量,更深的地方是不是還藏了更多,我不敢再切。」
「有件事,我要問你......」季語頓了一會,組織好語言,問,「他在美國到底做什麼的?」
阿慶愣了愣,震驚地問:「他沒和你講?」
「講了,他被美國的養父收養,在紐約長大,養父死了,他就來了。」季語說,「我想聽的,是他省略的部分。」
阿慶嗤笑出聲,暗忖鍾業說了等於沒說,接下來又抱怨他留給自己大難題。
季語沒給他太多時間糾結,「你快說。」
被她這麼一命令,阿慶的脾氣也上來,他隨便一甩,毛巾被甩到窗前,掛在防盜窗架上,他一臉壞笑看著季語,「你學法律,懂不懂什麼叫私隱?」
季語搖了搖頭,「不懂,我只知你私心想我回張澤衡那邊,以他做突破口,送陳家人坐監。」
阿慶表情一僵,瞳孔驟然放大,季語拉開椅子坐下,淡淡說道:「你做古惑仔,懂不懂什麼叫審時度勢?」
「現在,」季語向前俯身,很輕很慢地提醒,「是你在求我。」
阿慶嘆了口氣,臨了掙扎,「難得糊塗,有些事知道得多,未必對......」
季語打斷,「你想為人父母就自己生,我阿爸還龍精虎猛,就算死了我也樂得清閒,不會認契爺,想教育我,我勸你省口氣。」
阿慶的怒氣無處發泄,醞釀了半天化成無奈一笑,不解地問:「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
怎麼突然對他態度變差,惡意加大。
季語哼笑,「我男人待你如何,義氣當頭,你以為他炸到渣都不剩,連去望一眼,就一眼都不願意。」
「他醒來怎麼對你是他的事,我學法律,每分鐘都計錢的,當然越直接越好了。」季語走到窗前,捏起毛巾給阿慶甩回去,「我們家不是洗衣房,不提供晾曬服務。」
季語這個人,愛恨分明,斤斤計較,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盯著她,不要妄想看穿她,她眼裡暴露無遺的、倒映的、看透的,永遠是你。
有這麼一雙眼,卻沒有鐵石心腸,使她常常被傷害,也使她易於辨別愛。
天霞厲害,是個潑辣的性格,有氣憋不住,發出來就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