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著酒,慢悠悠道:「仵作是賤籍,你入了這一行,日後便要被這身份拖累。」
「但這位小縣令不簡單吶,御下有術,卻也有幾分仁心。你衷心追隨此人,日後也不會被人輕看。」
霍三從未用這般口氣說話,沈纓皺了皺眉,說道:「我若做了永昌仵作,你去哪兒?」
「可笑。」霍三指了指自己的宅子,說:「老夫又不稀罕這個仵作的位置,當初若不是……老夫才不會做這個仵作。」
「老夫一身本事,遊歷四方,到哪兒都能尋到一席之地。」
他說完喝了一口逍遙引,滿意地砸吧了一下嘴巴,又說道:「走吧,縣令既然抬舉你,咱們就讓那些眼高於頂的人看看,什麼叫仵作。」
「替亡者言,替生者權,可不是一句空話。」
沈纓眼眶微熱,心中也跟著澎湃起來。
她深吸了口氣,緊跟著霍三進了他那間堵得嚴嚴實實的屋子。
昏暗的屋子內,長滿了形狀奇異的花草,最中間的幾株格外茂盛,頂端都已經挨住了屋頂,其中一株的花枝上吊著一個破了口的白瓷瓶。
內有瑩瑩之光,像極了螢蟲。
她循著光走了進去,隔斷了屋外漫天霞光。
而他們在這屋子裡一待,便是整整三日。
三日後,約定之期到。
沈纓從屋內出來,面上有疲憊之色,但精神尚好,他們難得吃了一頓熱飯。
飯間沈纓問起那古怪的書:「師父,你又在琢磨什麼新法,也教教我吧,反正你也沒有其他徒弟可以繼承衣缽,教了我,我保證能發揚光大。」
她笑著給霍三倒酒,誰知霍三忽然震怒,揮手打開酒碗。
沈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酒水,皺眉看著霍三:「脫胎換骨,重新為人,這般噱頭去哄人散財,咱們能掙下金山銀山。這不是你以前說的話麼,現在發什麼火?」
霍三面色陰沉,語聲嚴厲:「丫頭,多大的胃口吃多少的飯。憑你現在這三腳貓的本事,心倒是大,就怕你吃得撐死。」
「心不大,我如今已經餓死了。師父,您如今是要藏私麼?我學了那些定不會害人。」
霍三仰頭灌了一口酒,起身拎住沈纓的後領便往門外推,推到個機關後面,若她妄動一步,那刀劍就能刺穿她的身體。
霍三隔著陣法看她,說道:「老老實實做你的仵作,驗骨之法老夫已經交給你了,日後就不用過來了。」
沈纓站在陣中,看著霍三頭也不回的進了書房。
她大喊:「你今日趕我走,我就真的不來了。」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見霍三沒有理會她的意思,才憤憤的轉身回了家。
心道,這老傢伙遲早因為痴迷這些邪門歪道被人除掉,隨後又氣他竟然對自己藏私。
以前他可是從不避諱她的,難不成這人在外還收了其他徒弟?
沈纓腹誹一通,暗暗發誓,只要霍三一日不同她道歉,她就不會再登門。
她回了一趟家,將自己梳洗乾淨換了利落的衣衫,便去了縣衙。
戌時,天色還未暗,但起了風,有了秋高氣爽的感覺。
姜宴清早就等在驗屍堂。
除了趙氏今日還有另外兩戶人家來驗骨,都是縣中頗有名望的家族。
一戶賈姓士紳,一戶是王家旁支。
因是喪事,兩戶人家只來了家主和主母,且皆穿素服,十分低調。
各家互相問候了一句,便沉默的等在旁側。
趙氏姍姍來遲,穿著一襲湛藍色裙裝,腰間繫著玉帶,頭上戴著金絲編織的花冠。
她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容顏艷麗。
整個人在霞光中奪目耀眼,不像是來等著驗屍,倒像是來赴宴的。
沈纓看著神情倨傲的趙氏,竟對她生出佩服來。
佩服這個女子不論何時都不會讓自己露出弱點,永遠張力十足,令人不敢怠慢與小覷。
趙氏來時身後還跟著兩個人,沈纓不識,但觀其衣著打扮和口音應是洛陽的人,又從他們身上聞到一陣藥香,猜測是醫堂之人。
「怎麼有旁人在場?姜大人這是何意?」
趙氏剛到場便質問姜宴清,顯然因為外人在場,心下不悅。
姜宴清看了她一眼,淡聲道:「趙夫人,請吧。」
姜宴清言罷又向其他兩戶人家微微頷首,轉身往驗屍堂內走去。
沈纓欠身行了一禮,上前一步,遞上護著口鼻的面巾:「屍氣傷身,還請夫人遮擋口鼻,免得沾染病症。」
趙氏見旁側的幾人全都看著她,壓下心中不滿,接過來覆在臉上。
沈纓緊接著步入驗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