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爻胡思亂想地與對方擦肩而過時,卻突然被後者拽住了手腕。
「請問中心醫院怎麼走?」對方問。
「……」
穆純認為自己距離完美只差最後一道無論如何也克服不了的障礙:在沒有精確立體導航地圖可用的前提下,他99%會在初次抵達的陌生宜居星的城市中迷路。
如果他恰好還很趕時間,那麼迷路的概率會上升至100%。尤其是這種邊境地區,地圖本來就做得非常糟糕,就算街道有變化,地圖也經常不更新,別說精準了,簡直連80%的正確率都保證不了。
當然更倒霉的是,這種鬼地方連AI計程車都少得可憐,無論去哪裡大概率要依靠他這兩條腿。
穆純因此把同樣的問題連續向主動湊上來的人都問了個遍,卻沒能得到任何回答。
大部分人一看就是假裝不知道,或者連問題都沒聽清楚就開始扯那些亂七八糟的話題,還自認為很擅長聊天,其實每個話題都無聊透頂。更有甚者明顯就是為了搭訕而來,還要故作矜持地不索要終端聯絡碼。張口閉口都是同步地圖時「順便交換」,根本就沒有誰記得他只是純粹地想問個路而已,並沒有要求同步地圖。
穆純其實也沒少應付過與之類似的情況,所以他才不想來東西星際的邊境地區。明明西星系就在數百光年外,僅僅隔著一條星雲帶,幾乎可以算作是與這裡接壤,可越是到邊境地區,越不常見到混血。反而是靠近邦聯首都星系的範圍內混血較為常見,也就不顯得稀奇了。西星系那邊也是同樣。
穆純小時候在西星系長大,6歲才到東星系,到了12歲就開始兩邊跑。這種毫無穩定可言的「放野馬」生活,讓他的性格逐漸變得相當張揚。加上他知道應該如何恰當地展現或者說是利用自己的外表優勢,更時常以此為榮,於是他腦袋裡就自然而然逐漸沒有了「低調行事」這個概念,也就不會因為眼前這種小狀況而有所收斂,只是對問不到路還耽誤了不少時間的現狀感到有點兒小尷尬。
他顯然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強制同步他們的精神網絡,有能力找到精神屏障的漏洞是一回事,違法與否就是另一回事了。
未經許可就同步別人的精神網絡這種事情自然屬於只能偷偷摸摸地做,絕對不能擺上檯面的部分。否則這些人完全能互相作證是他下的手,到時候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於是,穆純乾脆瞄準了一個劉海遮住大半張臉,走路還低著頭,步履如飛地從他身邊經過的人,毫不猶豫地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腕。
「請問中心醫院怎麼走?」穆純問,「這裡的立體地圖定位不太精確,好像很久沒更新了。」
對方的一隻眼睛從過長的劉海縫隙里露出來。時間極其短暫,穆純甚至來不及看清對方眼睛的顏色,對方就好似受驚的小松鼠那樣迅速地低下了頭,藏進了樹叢,只留下毛茸茸的尾巴。
宣爻既像排斥又像被嚇了一大跳地奮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向後退了一大步,拼盡全力才沒有轉身逃跑。
「不好意思,」穆純怕人真的跑了,急忙改為拽住對方的衣角,舉起另一隻手表示不會再輕舉妄動,「我只是想問個路,我不知道你討厭肢體接觸。」
「沒、沒有……沒關係。」衣角被拽住的宣爻立刻乖乖杵在原地不動了,但他的嘴巴反覆開闔了五次,才勉強擠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我、我正好去、去……醫院。我、可以,帶你去……」
他磕磕巴巴地說完就再度低下了頭,仿佛地面有什麼值得他如此關注的東西,心下則反覆告誡自己別再結巴了。可他一旦開始緊張,結巴的毛病就會復發,當然不可能突然自愈。而且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不止長得那麼好看,還突然離他那麼近,剛才甚至拉了他的手腕,現在還拽著他的衣角……這種種無一不在瘋狂追高平常從來不跟人社交的他的緊張值,讓他的心臟都快從嘴巴里蹦出來了。
更像受驚的小松鼠了,穆純想,而且對方這是在暗示自己可以順道跟他一同過去嗎?他邊思索邊把對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頭髮半長且亂外加有點自然卷,雖然不至於有那種沒洗乾淨的油膩感,卻成功讓每一根髮絲都翹出了常人無法想像的離奇角度,像被雷劈過;過長的劉海徹底遮住了上半張臉,幾乎垂到了鼻底,旁人想窺一眼那對「心靈窗戶」,恐怕只能看到「遮光百葉窗」;有柔軟卻稀疏的胡茬,可能不到二十歲,還沒有刮鬍子的習慣;公司所發的廉價三件套職業工裝豈止是不合身,還因為身體還在飛速成長而導致褲腿短得過分,都快趕上七分褲了,襪子還是最丑的純黑色;就算忽略衣褲的尺碼問題,其介於少年和成人之間的身形讓本來就剪裁糟糕的職業套裝愈發難以合身,唯一的作用就是空蕩蕩地掛在他肩膀上,給他平添了一些風大就能刮跑的單薄。
算了,穆純想,儘管面前這個人說話就結巴,衣著非常土,髮型也很邋遢,可好歹自己問到路了不是麼?只是這種跟自己審美相距數兆萬億光年的人,看一眼就已經讓他的眼睛發痛了,他既不想繼續傷害自己的眼睛,也不想繼續耽誤時間,當即非常乾脆地婉拒了對方同行的暗示。
「可以麻煩你把標註地圖共享給我嗎?」穆純問。
「……可以的。」宣爻失落地塌下雙肩,反而不像剛才那麼結巴了。
然後,他很快就沉默了。
穆純一臉莫名地靜待了將近1分鐘,卻沒有收到共享,難免疑惑地催促:「不好意思。我有點趕時間。能麻煩你快點共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