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液艙,還有手臂、腰部皮膚、肋骨、內臟,還有一些飄散在液艙中的髮絲,顏色卻是純粹的黑,而非林凌祁所熟悉的趨近於白的銀色。
林凌祁又在柜子里翻了翻,很可惜,沒有更多的氧氣了。
這些氧氣只夠支撐他不到一小時,一小時他能離開這裡嗎?不知道。
林凌祁覺得很懸。
他幾乎是逃離了這個房間,回到走廊上時,不知為什麼,林凌祁感覺那些橫七豎八的仿生人似乎都望著他。
它們中的一些很像溫徹,雖然沒有完整的面貌,但那下巴、肢體或是眉眼的輪廓,很像很像。
這一刻,林凌祁感覺自己不是在一群仿生人之間,而是在一片屍山血海里。
聯邦的仿生人技術是在近百年來飛速發展起來的。是突破了什麼技術壁壘……還是得到了遠超聯邦技術的試驗樣品?
溫徹泡在液艙中的那幾十年,林凌祁匆匆一瞥,在他讓溫徹醒來之前,溫徹的機體落在聯邦手中,會被怎樣對待?
這一座「醫院」就是答案。
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憤怒令他耗氧量劇增,可他無從克制。林凌祁強烈作嘔,他只能拼命梗著脖子,用指甲給自己製造一些細小的傷口,轉移注意力。
可他每一步都會踩到仿生人的碎片,每一步。
幾百幾千個溫徹就在他腳邊,碎成碎片。
達勒是故意引他來這裡的嗎?為了讓他看清聯邦的真相?
是了,滅族的仇恨啊,達勒怎麼可能輕輕鬆鬆就放下。他為了族人不得不屈服,那他利用林凌祁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讓林凌祁這個,林將軍一手製造出來的非人造物,生出意志,認清真相。
在那之後,他會反抗,他該反抗。
畢竟他,他們,林凌祁、溫徹、達勒、加登……
他們都是一樣的,被傾軋、異化,最終又參與其中的螻蟻。
「玩弄權術的人……早晚會遭報應的。」林凌祁喃喃,他深深吸入最後一口氣,百轉千回的情緒留在他心中,卻只化為一個笑。
憤怒也好痛苦也罷,什麼都無法阻攔他,什麼都不能留住他。
接下來的兩個房間,林凌祁都沒能搜到氧氣瓶。
不過在漫長搜尋過後,古德奈特找到了一些還算有用的線索。
在軍部密密麻麻的檔案庫中,有一張一式三份的三語採購清單格外引人注目。
除了聯邦通用語和記錄員通用公文語言兩份之外,還有一份帝國語備份,古德奈特是在某個第一星區內軍事基地的日常用品採購清單冊里翻到這東西的。
清單之內,羅列的都是些醫院會用到的日常用品。不同於聯邦語和公文語版本,帝國語的這份里,產品的來源標註都是同一個地方——永夜星。
林凌祁很清楚,永夜星就是溫徹的母星——瑟斯瓦納的別稱。
也許是記錄人員不認得帝國語,也有可能是一時疏忽,總而言之,這么小小的一個紕漏,給林凌祁留下了線索。
這裡是聯邦人為構築的一個「帝國情景秀」,其中的細節都做到了儘量逼真。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林凌祁猜,一切布置,都是為了讓這些醒來的仿生人們誤以為自己身在帝國。
他推開又一扇房間的門。門內暖色調的內飾堪稱,如果沒有那些濺在牆上的血漬,這裡看起來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莊園臥室。
牆上的掛畫裡,看起來年歲很小的不死鳥與一雙AO夫妻攜手而笑,這一幕被相機記錄下來。然而現實中,這一幕大概率不可能發生。
不死鳥是在父母死後才被扶上家主之位的。在此之前,他連聯姻價值都沒有,自小在傭人房中長大,別說與父母合照,他怕是連父母的面都沒見過幾次。
偽造這張照片的人不熟悉不死鳥生平,卻很熟悉帝國貴族。
他們需要以此保持體面,哪怕每一個來訪者都對這張假照片心知肚明。
林凌祁盯著瞧了許久,他恍惚覺得畫中微笑著的不死鳥眼珠似乎轉動了一下,朝他望來。
那雙眼睛不同於溫徹,底色滿是寒霜。
而且,他的頭髮是深深的黑色。
「怎麼了?」古德奈特問,「這裡有什麼異樣嗎?」
「沒什麼。」林凌祁收回視線,熟練地撬開柜子取出氧氣罐,「只是忽然發現,有些事可能跟我猜的不太一樣。」
「我還以為您對變化並不敏感。」古德奈特說,「您之前對我的覺醒一點也不驚訝。」
「早晚會有那一天的。」林凌祁笑,「哪怕沒有那些變故,我也會使一些小小的手段,讓你能更好的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