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婭抬眼望去,越過重重疊疊的人頭,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身影。
眼前這個男人,與遊戲中可愛的像素小人毫不相同,與她在法師塔記憶中「看到」的安德里斯也大相逕庭。
遊戲裡就不說了,像素小人只能看出配色,五官無非就是幾個不同顏色的像素小點。
而她在法師塔的記憶里見到的那個學生,金髮藍眼,正直可靠,在塔中時多半只穿著一身簡單的白色襯衫與長褲,腰間一把佩劍,完全就是一個青蔥小騎士的模樣,如同炎炎夏日裡的檸檬沙冰那樣清爽可愛。
——可眼前在眾人簇擁下走近的這個男人,既不青蔥,也不可愛。他看上去簡直就像是……長得很像的,另一個人。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給米婭的第一感覺是:陰沉。
不知是因為昏暗的燈光,還是因為監牢中緊張氣氛的緣故,安德里斯看上去格外的陰鬱。
他本應燦爛的金髮被塗上了一層黯淡的光,死氣沉沉的藍色眼睛掃過監牢中擠成一團發抖的魔術師,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那點笑意卻沒有半分進入眼中。
米婭往後縮了一點,感覺他就像是在打量陰溝里的老鼠——並且打算把其中一隻抓走,灌一肚子的老鼠藥。
安德里斯穿著一身深藍色為底色的長袍,金線織成繁複的花紋盤旋其上,一望便知價格不菲。
長袍質地厚重,沿著他身體的線條垂墜下來,令米婭想起從前在博物館中看見過的紅衣主教的畫像:古典、沉重、陰暗。
在面前這名首席宮廷魔法師的身上,唯一與他身份不太相符的,只有腰間佩戴的那柄長劍了。
米婭其實一開始壓根就沒注意到這把劍,直到安德里斯用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
這個動作很熟悉,她在不久前法師塔的記憶中剛剛見到過。那時的安德里斯面帶微笑,神采飛揚,拔劍的時候仿佛被光明之神祝福的騎士——而現在,一模一樣的動作,他做起來只讓人遍體生寒。
長劍與劍鞘發出令人不安的摩擦聲,反射出一片昏黃的光,地下監牢里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時刻屏住了呼吸。
「請問哪位自稱是『真理之眼』的學徒?」
寂靜之中,安德里斯彬彬有禮地開口了。
此前,米婭和胖子一夥是被擠在監牢最後面的。她個子不高,人群又太擠,如果從前面看,最多也就只能看見她的頭頂。
聽見安德里斯的問題,魔法師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同向著米婭的方向游移了一下,卻沒有一個人出聲。
看得出來,眼下沒人摸得清這個問題的用意,因此他們不打算直接交出自己唯一的籌碼。
——安德里斯也根本沒給他們做選擇的機會。
米婭本來在猶豫是否要自己站出去,卻被身旁的胖子緊緊地攥住了衣角。於是在難捱的十幾秒過去後,監牢里依然只有一片沉默。
安德里斯微笑著點了點頭。
下一秒,劍尖處光芒大盛,雷霆之聲驟然在窄小的監牢中響起,不少人慘嚎著低下頭,捂住耳朵跪倒在地!
長劍上金色魔力如水流淌,電流穿梭,在令人恐懼的喧鬧中,唯有安德里斯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
「不必再回答了,我對騙子沒有興趣。我將親自為各位執行死刑。」
胖子握住米婭的肩膀用力地搖晃,嘴巴一開一合,似乎是在說些什麼,米婭卻只能用茫然的眼神回望他。
她的耳朵里湧出了溫熱的液體,聽不見他說的任何一個單詞,只能感到一陣陣轟鳴滾過耳畔。心臟撞擊胸膛的聲音從未有過如此的令人難受,仿佛大學期末周通宵抱佛腳三天後直接被拉去跑馬拉松一般!
安德里斯舉起長劍,指向人群。
他甚至沒有再往前邁上一步,然而監牢的欄杆已開始融化。魔法師們慌亂地向著兩邊撲去,避開劍尖所指的方向。
在一片混亂的人群中,胖子似乎終於放棄了與米婭的溝通。
他用力拽住她的手,粗魯地將她往前一推,正好把她推到了人群分開後的那一小片空地上。
米婭沒有站穩,直接摔在了安德里斯的面前。
「林德伯格大人!!!是這個人!!!就是這個女人!!!!」胖子尖叫道。
不知是他的叫聲太過悽厲,還是聽力在最初的衝擊後恢復了一些,米婭總算是隱隱約約地聽見了他的聲音。
毫無防備地被人這麼用力一推,她的手掌和小腿被粗糲的地面摩擦出了血痕,傳來絲絲輕微的疼痛。
面前魔力激盪發出的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她跪坐在地上,抬起臉,看向越來越刺目的光芒,以及光芒後那個模糊的人影,茫然地想:
我會死在這裡嗎?
下一秒,燦爛的金色光芒陡然消失,雷鳴之聲也隨之不復存在。
長劍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