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修報以謙遜的微笑,心裡卻暗道:阿昀是賀佳縭的女兒,除了皮膚白這點像自己外,餘外八竿子都打不著。她瞥眼正好看見那個叫牧犍的大男孩,挺直脊背站在那裡,見她的目光瞟過來,便大方落落過來見禮。
論相貌,沮渠牧犍還是生得很英俊的,行止也很妥當,不過謝蘭修懷著「丈母娘挑女婿」的心態打量他,心裡總有點犯嘀咕,說不上哪兒不對勁兒。
正在打量著,新貴人笑道:「陛下的意思,要抬舉牧犍當駙馬都尉,妾想著我們家這侄兒人是不錯,但配公主,畢竟還差了一截,真正是惶恐呢!」她又悄悄湊過來說:「其實,我阿兄現在的這個太子,也不過是小妾生的,居長而已,其他別無討人喜歡之處。陛下若真是有心,我阿兄定然會聽從的。」謝蘭修最不習慣不熟悉的人貼著她的耳朵說話,不由退了退身子。
沮渠花枝端詳了謝蘭修一會兒,突然說:「我帶了件禮物,雖然不是什麼貴重東西,但想也只有你配用!」按住謝蘭修搖擺推辭的手,扭身去內室取東西去了。謝蘭修看著她的背影,風擺楊柳一般,姿態十分迷人,而等她回來,手中捧著一方紫檀嵌寶的匣子,煙視媚行,果然攪得人心怦動。
謝蘭修還在瞎想,沮渠花枝已經把匣子遞送過來,柔語道:「阿姊,打開瞧瞧罷!」
謝蘭修看那匣子,真箇是貴重東西,還帶著異域的別致,打開一看,裡頭卻是書寫在羊皮上的一卷佛經,四圍泥金,漂亮得簡直不是凡間所有。沮渠花枝笑道:「我阿兄篤信佛法,特別從中天竺把一位高僧,名叫曇無讖的,請到我們北涼所在佛法聖地敦煌,這是他翻譯後親筆寫下的《大涅盤經》。我出嫁到這裡來,阿兄求了這份手卷給我做嫁妝。今日我瞧阿姊人品不俗,這樣的好東西也只配你這樣的人!」
謝蘭修不由動容,推辭不納。沮渠花枝皺起眉頭,把匣子塞在謝蘭修的懷裡,才笑道:「阿姊若是瞧不起這件東西,就不拿!」
謝蘭修無法,只能重重謝了。沮渠花枝笑道:「將來我們還是一家人,彼此多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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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涼,論實力遠遜於與他相鄰的北魏,但是沮渠蒙遜腦筋靈活,妹子兒子送到拓跋燾宮裡,而對不愛與異族結親的劉宋,則送的是大把的東西——實則是與南邊這個逐漸富強起來的國家交好。
劉義隆自然有他的算盤。北魏雖然不來進犯,但是雄踞北方,占領著中原寶地,於他總是塊心腹大患,只是前幾年想著趁北魏與胡夏、柔然打仗的時候貿然進擊,雖然當時占回了河南四鎮,結果拓跋燾一陣反撲,輸得慘不忍睹回來了。因此現在,收復中原的想法只能暫且擱置,忍耐到自己的國家更加強盛,也要乘北魏鬆弛之隙,再圖謀劃。
若論勵精圖治,劉義隆不遜於漢代文、景,無論朝中陟罰臧否,還是百姓生息役作,他總是事事躬親,沒有絲毫懈怠。現在朝中沒有檀道濟,沒有謝晦,四面邊防他更是不遺巨細都要問過去,唯恐現在各地的守將不能勤勉守土,讓北魏人鑽了空子。
他日日非常疲勞,回到後宮裡,也就無心於歌舞之娛,若要臨幸嬪妃,多用羊車;而求心情放鬆,一是去嫵媚小意兒的潘淑妃那裡,二就是在謝蘭儀那裡,聽聽她彈琴,看看她刺繡,哪怕見不著張好臉色,也心甘情願。
滋畹宮蘭花初放,便是他最愛去那兒的時候。劉義隆輕輕踱步過去,覺得周身浸潤在那浮動的幽香里,精神為之一爽。從窗洞中看過去,謝蘭儀抱著剛生數月的小女兒,明媚的一臉笑,聽四歲的兒子劉昶讀詩。
「上山採薇,薄暮苦飢。溪谷多風,霜露沾衣。野雉群雊,猿猴相追。還望故鄉,郁何壘壘!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人生如寄,多憂何為?今我不樂,歲月如馳。湯湯川流,中有行舟。隨波轉薄,有似客游。策我良馬,被我輕裘。……」小小人兒轉動著腦袋,吟得有腔有調。
謝蘭儀含著笑贊了劉昶幾句,又細心地為女兒擦掉下巴上的口水,一點不肯叫旁邊侍女搭手。而她的人,就仿佛周身洋溢著光輝,令人見之心動。
「陛下……」羅安見劉義隆瞧得有趣的樣子,輕輕一聲。劉義隆悄聲道:「別吵。一進去,就看不到了。」
他忘情地看了一會兒,終於,裡面那人的目光無意間從孩子身上瞥到了窗洞這裡。四目相對,她瞠然,而他怡然;她皺了皺眉,擺了一副慣常的冷漠表情,而劉義隆也只好訕訕地進去,受了她恭謹的大禮。
劉義隆清清喉嚨,找著話問:「今兒怎麼叫孩子讀這首詩?」
謝蘭儀用奏對的格局答道:「魏文帝詩歌有清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