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厚著臉皮,大半夜哭著去拍你的門。到現在我還記得,你當時被我叫醒了,氣得要揍我一頓。我當時害怕地抱著頭,又被你一把抓進屋。你跟我說『滾去靠牆睡!』,然後那晚你睡在我外面,還拍著我……」
「我一下就睡著了。特別快。」盛宸笑著,說起來像是昨天的事,「後來再遇到雨天,我發現你總是不鎖門。」
「哥哥……」盛宸抽掉眼鏡,捂住眼睛,沉了一會突然道,「我後來就特別害怕你走……你知道嗎?特別怕。我特別怕你哪天走了,我又是一個人,我比擔心我自己還擔心你。我覺得我們原本就是一個人。」
盛朗摸了摸盛宸的腦袋:「別說了。這不還在嗎,沒走。」
「不是。你不懂。」盛宸紅著眼睛道,「我想說,這個世界如果有一個人最希望你幸福,那一定是我。因為我們就是一個人。」
盛宸擱下啤酒罐,抽了下鼻子,倏忽站起來,又拍出一根煙點上,咬進嘴裡。
他走出兩步,並排擺了兩隻紅色的炮仗。
「我長了快三十年,還是第一次放炮。」他笑笑,「老傢伙死了,但我們的生活還要繼續。他不屬於這個時代,想像力不夠,我們的生活,只會比他設計的更好。」
盛宸難得莊重地看著盛朗:「哥,我給你開個道,我保證,這個年過了,一切會不一樣。」
盛朗一臉逍遙,也笑著看他,點點頭。
盛宸取下煙,彎身點燃引線,很快,兩聲尖利的聲音相伴著衝上天際,拉出長長的白霧,又倏然迸裂,帶來細碎的,星星一樣的花火。
盛宸收回視線,抬抬下巴:「走,回你家去,我們過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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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步行到後山,離人們的喧鬧越來越遠,這裡原隱沒在幽暗裡,卻在這樣的一晚,正一瞬一瞬被人間的團圓煙火映亮。
關柏安設計的小房子正安靜地矗立著,有股未經人世的率真稚氣。
門內依舊安靜得像個博物館,家具不發一言地陳列著。這個時間的人們應該都在吃團圓飯,看春晚,眼前的寧靜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盛朗帶盛宸走向二樓,那裡並排著兩間房,盛朗指了指左手一間道:「你睡這間吧。醉了就別硬撐,早點休息。」
盛宸搖頭笑著:「這點酒,早呢。」又問,「你醉了嗎?」
盛朗笑笑:「還可以,能聽懂你在說什麼。」
「那就好。」盛宸說完,拉開右邊的那扇門,輕輕推了盛朗一把,「去吧,除夕夜,一年一回,今年爭取過個不一樣的年。」
他說完,從大衣口袋拿出一隻老舊的隨身聽,放入盛朗手中。
「我還有事,不回來了。」
他笑著看了眼他的哥哥,關門前回首道:「忘了告訴你,開車送你,無論多遠都是小事。這個東西,才是我真正要為你辦的大事。」
他說完,關上門,驟然離去。盛朗站在原地,聽著窗外紛亂的鞭炮聲,看著一隻沉甸甸的磁帶機正躺在他手裡,是盛宸所謂的大事。
他將大衣放到沙發上,隨後走到寫字檯前坐下。他每年都會坐在這個位置看夜空里綻放的團圓花火,今年卻有種忐亂的心情。
盛朗按下磁帶機頂磨花的播放鍵,隨即,磁帶便在一陣空白中猶自旋轉起來,像湖心的漣漪,一圈圈,使人無法平靜。
終於,有人向湖中丟入一顆巨石,又轟然沉底,盛朗聽見夏以臻的聲音平靜地傳來。
「二十八歲的盛朗,你好。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是否在因除夕夜的花火而快樂。我正坐在碼頭向你問候,想到這裡,我很開心。」
「選擇以這樣的問候開頭,是有原因的。選擇以這樣的方式在今天問候你,也是有原因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卻一直沒有很好的時機。後來我發現,不是沒有時機,而是我們之間,各自度過了不為人知的六年,我們只清楚自己,不了解對方,所以總在惴惴不安里,小心地試探。我們在害怕,所以才讓好多話沒有被說出口。」
「這一星期,想必你也過得並不快樂。你應該正厭恨著我的沉默。但你走的那天,我其實很想衝出去跟你說,你說的一切都不對,那些都只是一場誤會……可我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