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觀止頭疼欲裂,驚懼不定。
她陡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藉助陣法向世間擴散的,並非是全新的河清海晏,而是這些混亂的、應該被剔除的情緒。
即使離死已經不遠,但宋觀止終究是天下第一。
她迅速擠出最後一絲力量,探入陣中,檢查其餘陣眼。
本應空無一人的靈墟活眼上,此時立著一隻四不像的動物。
它正大張著漩渦狀的巨口,將地面樞紐處湧出的業障統統吸入口中。
四面八方的業障都在順著這股難以抗拒的吸力向靈墟方向奔涌,隨後被灌注為大陣的能量。
而另外九枚死眼上盤腿而坐的九名修士,作為陣法的一環,早已被各色情緒所污染。
隨著陣法的擴散,全天下都將被這些情緒污染,隨後在癲狂中死去。
宋觀止當即想要阻止陣法、停止運轉。
可她在設計此陣的最初,就從沒有想過要將它停下的辦法。
加之自破靈府的宋觀止此時已是油盡燈枯、無能為力,她只有絕望地喃喃道:「不行……」
聲音很小,幾乎是耳語,但岑無月聽見了。
她「哎呀」了一聲,道:「看在我做了這麼多努力的份上,別這麼快下結論嘛。」
宋觀止已然睜不開眼睛,曾經強勁無匹的神識也枯萎消亡。
可她仍在重複向岑無月告誡:「你會……害死所有人……」
……
一片黑暗中,宋觀止感覺到有人靠近過來,安撫地摸她的頭髮:「確實,你我道不同多說無益。」
是岑無月那總是無憂無慮、叫人聽了便要花些力氣阻止嘴角上揚的輕快聲音。
「——最重要的是,我們對『死』的定義不同。」
——
字面意義上曾經「一手遮天」的太上無相真君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為了防止對方玩一手假死,岑無月試著把宋觀止的身體收進儲物戒里。
能收,那說明確實死透了。
岑無月站了起來。
她將神念探入陣中,一瞬便通過陣法傳送到靈墟的活眼處。
這裡本應該是謝還的位置。
不過謝還的舍縛一破,那肯定是立馬就得飛升,根本坐不住。
抬頭往上看,就能見到謝還立於虛空中的身影。
岑無月仰頭看了一會,不由得心中稱讚:看起來簡直像是把天都打裂了呢!
她又低下頭來,向地面看去。
隱隱可見樞紐中穿梭一條纖長的銀白色身影,顯然是現出原形的奚逐雲。
奚逐云為什麼會在靈墟?
一來,這是他心中淨庭山的使命;二來,岑無月把他送的銀鱗護符放在了謝還身邊的蜘蛛偃甲里。
謝還一出事,護符一碎,奚逐雲即便有數個目的地,最優先全力趕往的也一定是靈墟。
誰讓岑無月真的很需要奚逐雲來控制靈墟中業障的輸出速度呢。
最後,岑無月又扭頭摸了摸身旁的四不像。
昔日在翊麟城,岑無月將自己最本質的少量孢子留在了神獸體內。
隨著時間的推移,神獸也陸續多吃了一些孢子進去。
岑無月靜靜等待十幾年,等待孢子的控制抵達一個不需要去翊麟城攀天階、也可以強行將「神獸」自天門後召喚出來的程度。
就是為了今日能用上它。
岑無月拍拍神獸的足後跟——她只有這麼高——對它發出鼓勵的聲音:「兩位前輩,謝還,還有其他受害者們,加油,能吃就多吃點,修真界的未來就在你們手裡啦!」
這隻封家人所創的「神獸」本質就是吸食力量融入己身,用在這種地方再適合不過。
眼下吸得太多,甚至連身體都有些凝實了。
岑無月躍至神獸背上,仰頭觀察空中的進度。
當宋觀止所布下那層飛升屏障被謝還完全擊碎的那一刻,岑無月便收回目光,對神獸道:「用不上你了,回去。」
神獸不情不願地閉上嘴,身形漸漸隱去,歸於天門之後。
陣法的運行速度緩了一些,並且隨著時間的推進,越來越緩慢。
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陣一旦開始運轉,便無法強行中斷,只會在達成目的之後才會停下。
即使岑無月用業障污染、扭轉了這一目的,陣法的機制並不會因此產生改變。
它仍會兢兢業業按照陣內的十個受體的狀況來同化世間人的情緒,並在同化完成後停止。
藉助這設立在山河上的陣法,岑無月只需一動心意,便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屠殺的魔修因為突然聽見孩童撕心裂肺的哭聲,怔忡地停止了動作。
在坐忘陣里入定清心的無情道修士面色不斷變換,最終陣法碎裂,他也震驚地吐出一口血。
奔跑的人群中,有人不慎摔倒,素不相識的路人猶豫片刻,一咬牙一跺腳,罵罵咧咧地回頭逆著人流去救。
……
陣法終於完全停下,激盪的千百種情緒緩緩淡去,歸於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