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坐在幾個身穿短褐的年輕人,正是被安排在駐地內的幾個兵丁。
劉昀剛走過去,就聽見幾個人在起鬨。
「高順,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們不過是被拋棄的雜兵,借著張從事的光投奔到此地。當地的長官能收容我們,已是萬幸。他們給吃給喝,於我們有大恩,你怎麼還敢提出如此過分的要求?」
「正是。若是無人收留,無人給糧,我們遲早餓死。如今你有的吃有的住,什麼活都沒做,怎麼敢向長吏提要求,讓他提前為你發放月餉?當真厚顏。」
「你們幾個住口。高小郎家中尚有親人,與我們這些孑然一身的盪子不一樣。他討月餉是為了養活家人,不是因為貪念。」
有看不過眼的人出來勸阻,被起鬨者一把推開。
「你倒說得輕巧。高順如此行徑,若是惹惱了長官,把我們一併趕了出去,那該如何是好?」
「呵。說到底,你們不過是怕自己受到牽連,裝的什麼大義凜然?竟然還指責高小郎不記恩情,難道你們就記得了?」
「我們總不會像高順一樣,生出非分之想,向收留我們的長官提出如此可笑的要求。他當自己是什麼人,人家皇親貴胄,還真非得讓你留下不可?簡直不知輕重!」
「是極,是極。如今外頭亂成這樣,你就算討到糧,又如何能送到家裡去?還不是要親自走一遭,或者勞煩郡吏替你安排?真把自己當貴人了——想來就來,想如何就如何。」
……
幾人吵得不可開交,唯獨話題中心的少年,始終沉默,一聲不吭地抗下所有指責。
見擋在身前的戰友仍想替自己說話,高順拉住他的衣袂,朝他搖了搖頭。
吵嚷中,眾人突然聽到沉重的落水聲,悚然一驚,紛紛回頭,發現是一位束髮少年在往河裡……打水漂。
幾個吵得最歡的人無語至極,其中一人不客氣地喊:
「喂,小子,沒看到我們在吵架?」
劉昀繼續往河裡丟石子,輕飄飄地掃了他們一眼:「看到了,那又如何。」
質問的那人一哽,竟被問住。
挑了一個表面相對平整的石子,劉昀拿手掂了掂,調整好角度,用力一丟。
石子一碰到水,就輕輕彈起,如同掌握輕功水上漂的俠士,在水面狂飆二十多個水花,衝出了一條白色的水線。
所有少年人都不由將嘴張成「O」字,驚異地看著這一幕。
「這是怎麼做到的?」
這個年齡的少年,最容易被壯觀的場景引去所有注意力。他們忘了剛才的口角,紛紛跑到河邊,觀看劉昀的水漂秀。
唯獨高順留在原地,匆忙地看了劉昀一眼,借著這個機會快步離開。
劉昀不是雙方當事人,不好對兩邊的言行做出評價。
只不過,利己之心,人皆有之。這些少年人的攻訐,並非出於惡意針對,而是因為與高順立場不同,擔心被他的行為連累,這才聯起手來,對他憤然指責。
因此,劉昀沒有貿然插手,而是選了一個出其不意的方式,短暫地替高順解了圍。
「這也太厲害了,怎麼做到的!」
河邊的幾人,都是不到二十歲的束髮少年,和劉昀年齡相仿,正是爭強好動的時候。
「這個簡單,」見高順已經離開,劉昀停下手中的動作,捏著石子,向他們傳授打水漂的技巧,「首先,用中指墊在石子的底部,用拇指壓在頂上……」
等講述完畢,趁著眾少年興致勃勃地投入練習,劉昀找了個理由,及時閃人。
在駐地附近繞了一大圈,他才找到高順。
那是靠近駐地北面的一處院落,高順正蹲在土牆旁,一點一點地拔除野草。
劉昀上個月來過這,依稀記得這個位置長滿了巢菜——也就是後世的野豌豆,一種長得很快的野草。因為這個位置地處偏僻,放眼儘是荒地,便一直沒讓人處理。
沒想到只十幾天的功夫,牆角的野草就差不多被清除完畢。原本充滿荒蕪氣息的院牆,此時整潔了不少。牆上的青苔被掃蕩得一乾二淨,牆面似被人用水刷過,濯濯而清爽。
劉昀不由將目光投向那個正在認真拔草的少年。
難道,這些都是他做的?
或許是出於天生的警覺,高順動作微頓,抬頭,不偏不倚地對上他的目光。
發現是劉昀,高順抿了抿髮乾的唇:「你有何事?」
劉昀注意到他的動作,解下腰間的水囊,向前一拋。
「潤潤口。」
高順下意識接過,掃了一眼,沒有打開:「你……是當地的屬官?找我來,可是為了『預支月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