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位年輕人的「不見外」,已然一把年紀,見慣各種形形色色之人的黃琬格外穩得住,權當沒這回事。
陳群倒是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他有些反感這般行事不按規章常理的人,只是「自覺告辭」只能算大家默認的一種人情,就類似於現代某些地方在求人幫忙的時候會請人吃飯一樣,並不是一定要做的事,也沒有被納入《禮》的範疇,因此這個年輕人的行為雖出格了一些,卻也談不上失禮。
再加上陳群如今身為客人,在主人都沒有表態的情況,他實在不方便在這件事上多說什麼,只能憋住話頭,悶悶地給自己灌了幾口水。
縱然沒有多言,但陳群對這個年輕人已先入為主地感到不喜。
等幾人都飲了水,黃琬慈和地詢問劉昀:
「世子事忙,今日未寄信而登門,可是為了朝廷調令一事?」
劉昀認識黃琬已有一年,這還是第一次見黃琬如此直接地言說,不帶任何鋪墊。
心思百轉,劉昀推斷黃琬必有未盡之語,遂配合地直言:「正是。」
黃琬徐徐頷首:「倒是巧了,這位郭氏士子,也是為了此事而來。」
……郭?
第19章第 19 章
不怪劉昀因為這個姓氏而矚目,只要是熟讀三國的人,就會對幾個特定的姓氏格外敏感。比如荀、鍾、陳、呂、郭、曹、諸葛,雖然大多數是人口眾多的大姓,但劉昀每次聽到相關字眼的時候,都會豎起探索的雷達,這次也不例外。
姓郭,二十歲左右,行事略有些與眾不同……這十年將三國史料翻來覆去、逐字逐句讀了好幾遍的劉昀,很快想到一個符合的人選。
未來曹操帳下的知名謀士,曹魏第一任軍師祭酒,郭嘉。
郭嘉出自潁川,與他們同為豫州人,會因為一些原因而出現在豫州治所,這似乎也解釋得通。
雖然有了這樣的猜測,但劉昀沒有貿然推斷。畢竟姓郭的人不知凡幾,光後漢書中記載的郭姓名人就有許多,更別提那些沒有記載的隱者。萬事總歸是不如意者居多,大多數情況下,你以為的曹魏白月光郭嘉,實際上是隔壁老袁的郭圖,或是隔壁老董的郭汜。
因此,劉昀仍然老神在在地坐著,靜觀其變,絲毫沒有試探這位郭姓士子身份的積極性。
他知道黃琬既然開了這個口,就不會是隨意道出的一句感嘆,遲早會說到自己感興趣的內容。
果然,黃琬一口飲盡杯中之酒,低頭把玩杯盞,短暫一笑:「這個年輕人甚是有趣,竟析毫剖芒地勸我不要入京——世子,你來說說,這雒京,我該不該入?這徵召,我該不該接?」
話語不見鋪襯,宛若圖窮匕見。
黃琬這有幾分洶洶的態度,讓不了解他為人的陳群謹之慎之,悄然合上袖中的手,隱隱為劉昀擔憂。
劉昀親自為陳群倒了杯醴泉,示意無事,這才不緊不慢地回答黃琬的問題:
「以我個人之見,這應詔入京,既有得,也有患。」
黃琬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願聞其詳。」
「君子三得,仕途、先機、匡正;」劉昀接著道,「君子三患,黨邪、危牆、失節。」
他向著黃琬舉杯,「是『得』還是『患』,並不由本心決定。縱然仁義者不願『隨波逐流』,可天下洶洶,更甚於江口的風波,若深陷駭浪之中,又豈能獨善其身。」
黃琬道:「那依世子之見,某當如何?」
「我非豫州,不可妄言。其中如何取捨,豫州應當比我更清楚才是。」
看似狡猾推諉的話,實際上呈現了一個很直白的道理:不管是好是壞,不管其他人如何看待,真正有選擇權利的都只有本人,旁人無從置喙。
在陳群略顯憂慮的注視中,黃琬不動聲色地捋著長須,片刻,撫掌大笑。
「世子倒是一如既往,」黃琬面上並無不悅之色,笑意似乎發自真心,「直而不偽,忱而不囿,居仁由義,大善。」
又看著郭士子的所在,道,
「這位郭士子——予我的諫言,倒是與世子的『三得三患』不謀而合,只不過第二個回答,與世子所言天差地別。」
郭士子原是在自斟自飲,聞言,放下酒盞,撫袖而坐。他自始至終含著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行止端正有序,卻又透著幾分倦怠與隨性:
「既然來勸豫州鎮守一方,自是要不遺餘力,勸豫州留下。」郭士子目光微轉,從端坐的陳群,漸漸偏到同樣正坐的劉昀身上,「以世子的立場,應當與我百慮一致。然世子藏形匿器,對此隱而不發,確有幾分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