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薰爐里燃著熟悉的玉露香,景帝右手執筆,低著頭,正在出神。
身後腳步聲極輕,他沒有聽見。
皇后剛想伸手,忽然瞥見景帝兩指間那片薄薄的東西,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
景帝並不是在批閱奏章。花箋上的字跡娟秀飄逸,用的還是京城貴女間最流行的碧雲春樹箋,一看就知道出自某位女子之手。
隨行嬪妃沒有寫信的必要,留在京城的文妃祁瀾與姜嬪不會有這種旖旎浪漫心思。推敲下來,只可能是景帝又被哪位上不得台面的小妖精迷惑了心神,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鴻雁傳書。
皇后輕咳兩聲。
景帝被嚇了一跳,轉身看見皇后面色不虞地盯著自己,十有八九已經看到了信箋上的內容。
「阿璃醒了啊,叫他們傳膳吧。」景帝尷尬笑笑,把那窄窄一片紙藏入袖子裡。
「陛下看什麼呢,如此出神?竟連臣妾都要瞞著?」
「沒什麼,京中宗親問候朕身體安康。」
「宗親?與您最親近的禮王忙著去給准王妃下聘,較活絡的趙王得知您要到他封地避暑,早就提早動身過來準備。太后娘娘那裡每隔數日臣妾就會去信,大到後宮要事,小到您一日三餐所用多少這種細節都說與她老人家。臣妾不知道,京城中還有什麼人會比這幾位對您更花心思,還專程挑了最時興的花箋來寫信?」
她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景帝面色一點點地冷下來。
「阿璃,有些事情朕不想說得太明白,你當心裡有數。」
帝後間因為王璃懷孕而暫時維持了幾個月的和平在這一刻搖搖欲墜。景帝看著面前的女子,雖然未著鳳袍,不施粉黛,周身依舊散發出凌厲而不饒人的氣勢。
景帝發現,其實王璃的容貌與太后是十分相似的——眼尾上挑,眉中偏高,不怒自威。只是因為年齡太小,面頰的圓潤輪廓使得那股凌厲氣質被沖淡了幾分,可只要王璃顯出怒色,就會讓人情不自禁想起太后年輕時的模樣。
太后是她的姑母,血脈親人,容貌相似乃是正常。然而景帝卻通過她二人的相似之處聯想到了自己那位早逝的三皇兄、太后親生兒子,那位擁有耀眼如太陽的容貌和氣質的皇子,甫一出生就承載所有人的期待和尊崇。
而那時的自己,卑微得像三皇兄身後的影子。
只要王家人還在他身邊一天,他就會一直記得自己曾經如履薄冰寄人籬下的歲月,或許這對全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從來都不把他當做大周的主宰,而是任由她們牽引控制的提線木偶。
「什麼事不需要說明白?是陛下在先折了李黛長公主的情況下,還不顧姑母與辰國皇室的意思先斬後奏把蕭知納入宮中,還是明明已經選中杜家小姐為禮王妃,卻與對方私相授受,共同演起一出命格衝撞的好戲?」
皇后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往頭上沖,完全忘記掩飾王家暗地安插眼線的事情。
「你們居然敢查朕?」景帝怒不可遏,
「好大的膽子!」
「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王皇后口不擇言,「你當姑母有興趣時時刻刻盯著你?是禮王自己覺得奇怪,專程派人打探那日鳳儀宮宴席的事情,姑母怕他當真打聽出什麼,搶在前面把看到你與杜小姐私會的人都警告了,又親自替禮王物色了一位更合適的人選,這才圓過去。」
「君奪臣妻,自古以來只有昏聵無能的帝王才會做這種事,若傳出去,真真是丟盡我們大周皇室的臉面!」
嘩啦!
景帝將案頭筆墨紙硯盡數揮落。
宮人聞聲急忙趕來查看。
「滾!都給朕滾!」
「是……」宮人從未看到景帝發這麼大的火,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紛紛退了出去。
秦桑到底是王家帶進來的人,放心不下皇后,冒著抗旨的風險上前攙扶住皇后搖搖欲墜的身體,顫聲勸道:「陛下息怒,娘娘是有身孕的人,您就算再生娘娘的氣,也該顧及娘娘腹中的小皇子……」
「賤人!哪裡有你說話的份!」景帝氣得嗓音都變了調,顧不得秦桑有品級在身,直接下旨,「來人,把這賤婢拖出去,重打二十!」
「你做什麼!」
皇后看見秦桑被架走,到底是被嚇住了。
「秦桑是鳳儀宮的掌事,陛下若是當眾打了她,以後要讓她的面子往哪擱?」她拽住景帝胳膊,哭道,「更何況秦桑身體一向不好,這二十板子打下去,怕是會要了她的命啊!」=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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