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收回手,可又怕控制不住力氣,把這脆弱的奶娃娃弄傷。算了,只要這小傢伙不哭,他犧牲點也沒什麼。
小妙儀剛抱過來的時候皺巴巴的,像只小猴子,一點都不好看。讓皇后和高媽媽養育兩個多月便長得又白又胖,活像年畫裡抱著魚兒的奶娃娃。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像是認人般,鬆開他的手指,「啊」地大叫一聲,然後沖他笑。
「笑什麼,知不知道你很討厭?」謝檀弈趁機把手收回來,取出絹帕把被口水泡皺的手指擦了又擦。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和小妙儀相處,前兩個月皇后一直霸占著小妙儀,起夜餵養通通親力親為,連高媽媽都不讓插手,直到最近護犢子的情況才好轉,肯讓別人抱嬰兒了。
皇后如此便在無意間冷落了大兒子。謝檀弈一度認為,這個剛出生的妹妹搶了自己的母親。
但後來發現母親的身體狀態因為妹妹的到來正在一點點好轉,蒼白的臉頰漸漸充滿血色,他才明白妹妹不是搶奪了母親,而是治癒了母親。這也是他當初冒險暗度陳倉的初衷。
小嬰兒對外界的環境總是十分敏感,察覺到皇兄對自己的不滿,委屈得不行,小嘴一癟,隨又哇哇大哭起來。
尖銳的哭聲愁得小謝檀弈焦頭爛額,只得不停搖搖籃,「好了好了,小妙儀不討厭,不討厭還不成嗎?」
然而輕言細語的安慰此時並不起作用,小妙儀還是哭,胖胖的小手一直向外伸。
小謝檀弈嘆了口氣,懂了,這是要人抱啊。他只好把小妙儀從搖籃里抱出來哄。
於是周皇后進來看到的場景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娃娃在手忙腳亂地抱另一個更小的娃娃。包裹著嬰兒的綢布滑落下來,顯得有些滑稽,周皇后忍不住笑出聲。
高媽媽趕緊走上前接過嬰兒,「小殿下,還是讓奴婢來罷。」
那年春天是個很溫暖的季節,升溫得比前些年都早,即使倒春寒也不冷。百花爭春鬥豔,齊相綻放。蓬萊殿的月季開得尤為茂盛。
周皇后搖著撥浪鼓逗小妙儀玩,「我們給妙儀起個什麼樣的小名好?」
這話是對謝檀弈說的,意思是讓他起一個。太子課業向來繁重,僅僅六歲他便在太子少師那裡學了不少詩詞歌賦。
和煦的春光透過窗欞照在小公主的臉上,白玉一般剔透。
謝檀弈隨吟道:「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就叫瑛瑛罷。」
聽到「瑛瑛」兩個字,小公主沖皇兄歡喜地叫了一聲,揮舞著小手想去抓他。
雖有些不情願,但謝檀弈還是把手伸了過去。根據上回的經驗,這回他直接把這胖胖的小拳頭握在手心裡,讓小傢伙再也吃不到他的手指。
小公主又不滿地叫了聲,謝檀弈輕輕挑了挑眉,才不理人。反正想握他手,就得按他的規矩來。
小公主看向周皇后求助,但很遺憾,周皇后並沒有看出女兒因為沒吃到手指而產生的失落情緒,只是將撥浪鼓搖得更歡快,一遍又一遍喊她的乳名,「瑛瑛,小瑛瑛……」
蓬萊殿的溫暖並沒有感染整個皇宮,掖庭依舊冷得猶如數九寒窟。自從沈美人誕下的女兒夭折後,皇帝便下令讓她搬到掖庭的偏殿住。
沈清鸝將自己的衣裳剪成布條,連接成一條長長的綾布。足尖稍稍用力,墊高的凳子便被輕易踢開。失去支撐,整個人的重量掛在懸在房梁的綾布上,渾身抽搐幾下後,很快就斷了氣。
她要將自己的痕跡全部抹去,這樣妙儀才能無憂無慮地當周皇后的女兒,當大周受寵的小公主。
——妙儀啊,你定要像鳳凰般飛往高高的枝頭,不要像阿娘一樣軟弱,任人宰割。
沈美人的屍體直到入夏後因升溫而發臭才被人發現。宮中類似這樣的事情很多,本來不足為奇,只因沈清鸝容貌實在出眾,才在宮裡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皇帝惋惜美人容顏腐敗,經皇后勸諫後下旨厚葬。
憑心而論,沈美人長得比王昭儀好看許多,但目前的情況是沈美人失寵而王昭儀盛寵。
後宮妃子皆道,狗皇帝重利而輕美人。寵王昭儀有利,沈清鸝只有一幅好看的皮囊和平淡如水的性格,玩物而已,作不得真。
把美人當物件來收集,玩兒膩了就放一邊去,積灰了才拿出來擦一擦,有時候忘記了,好長時間都不去看,被闖進來的野貓一碰就碎一地。得到的時候不珍惜,失去了又意難平,一個字,賤!
是以,後宮妃子人人自危,只盼著周皇后先別倒台,好歹還能照撫她們一二。
小謝檀弈得知沈美人死訊後第一反應是驚訝,緊接著是失望。
只不過是暫時讓搬到掖庭住,並沒有被逼上絕路,怎麼就上吊自盡了呢?心性未免也太過脆弱。
他既然設計調包她的女兒又留了她一命,便已經做好接受她最強烈反擊的準備。即便是布衣之怒,也會伏屍二人,流血五步,令天下縞素。他甚至隱隱有些期待,一想到有人可能會竭盡全力來報復他,就忍不住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