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鵠歌》,他唱的竟然是劉邦所作的《鴻鵠歌》。
鴻鵠飛向高空,稍微扇動翅膀就能直飛千里。它的羽翼已經豐滿了,可以四海翱翔。當鴻鵠可以四海翱翔後,你能拿它怎麼樣呢?即使擁有利箭,又能把它怎麼樣呢?
這是在把她比作戚夫人啊……
有仇不能報,有冤不能鳴,心如刀絞,可她卻無能為力,只能活動一把徐娘半老的骨頭在這裡給皇帝跳舞,跳了一支又一支舞。
入夜,雪下得更大了。
宮燈明亮,照得王貴妃目中的血絲越發駭人。
「鐸兒,篡位吧!娘幫你!」王貴妃死死按住夔王的兩隻胳膊,「太子獨攬大權,老皇帝現在有心無力,他已經幫不了我們多少了!」
謝承鐸沉默著別開臉,「他能用計害死十弟,還能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不可小覷。」
「太子病弱多年,你卻身強力壯,殺他豈非輕而易舉?難道要等他繼位之後再讓我們娘倆被他挨個清算嗎?」
「自是不能坐以待斃!」謝承鐸咬牙切齒道,「母妃安心,兒子會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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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天大雪。
今年的雪花格外厚重,如鵝毛般層層蓋下,壓得人喘不過氣。
以往五六年裡,謝靜姝都會跑到東宮和皇兄煮羊肉吃。
羊肉切成薄片,往滾湯里一煮,不用煮很久,趁肉質還鮮嫩的時候夾起來,裹上芝麻醬料,一口下去能暖上一整個冬天。旁邊還要擺一隻紅泥小火爐,用燒紅的炭將新釀的米酒煨熱。
但今年她胃口不好,所以窩在綺蘿殿,閉門不見客。
誰都不見,皇兄更不能見。
——妙儀公主確實不是帝後的女兒,只不過是沈美人為女求榮刻意買通高媽媽掉包的假公主。人證物證俱在,證據確鑿,不可抵賴,無法抵賴。
等這消息傳到她的耳朵里,距離假公主真相曝光之際已過去三天。父皇本來有廢公主的打算,可皇兄卻保下了她。
在她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皇兄已經替她處理好一切。
她依舊可以做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以做儲君的皇妹。可如今她卻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
皇兄的親妹妹生下來就死了,她只不過是個頂上來鳩占鵲巢的贗品。
近來宮牆內外流言腥風血雨,那些腌臢話無孔不入,防不勝防,終於還是落進了閉門不出的妙儀公主耳中。
——太子與假公主關系不清不楚。假公主常出入東宮與其兄媾和,兩人讓將軍府家的陸三郎做了綠毛龜。
這話已經荒謬到令她發笑的程度,可傳謠之人卻反覆琢磨著這話並深信不疑。他們太空虛太無聊了,只能咀嚼從別人嘴裡吐出來,沾著腥臭濃痰的髒東西,還要吐到下一個人嘴裡讓大家都嘗嘗,如此連續接力,藉以打發毫無建樹的光陰。
他們不敢在人面前說,卻會在背地裡唾沫橫飛。悠悠眾口,堵不住。源頭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多個人,眾說紛紜,極易混淆。一旦傳謠的人多了起來,在「法不責眾」這面擋箭牌下,想要抓到源頭便是件極其困難的事。
即使源頭只是一件小事,可在傳播過程中卻如星火燎原,將茫茫草地燒個一乾二淨。你還不能為自己辯解,因為他們會說,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蛋。
謝靜姝感覺自己的胃在痙攣。
她反覆提醒自己不要在乎別人的想法,可是今早喝了幾口便喝不下的蟹粥明確地告訴她,你在意得很。
多年前母后也是這麼想她和皇兄的嗎?為什麼呢?母后明明是看著他們長大的。他們之間是什麼感情,母后還會不清楚嗎?
陸昭會怎麼想呢?
皇兄聽到這些話也感到氣憤吧。會不會責怪她這個假皇妹敗壞了他的名聲?
心亂如麻,謝靜姝蒙在被子裡,直到空氣稀薄到令人窒息她才把頭探出來喘氣。
不料剛露出一張被憋得通紅的臉,就看見襄芸站在眼前。
她現在簡直連活人都不想見,遂又把頭縮回去,「不是說了給你們放假嗎?我要睡覺。」
「公主,有封信。」
沉默半晌,謝靜姝悶悶地問道:「是皇兄的嗎?」
還沒等襄芸回答,她又縮到床榻邊緣,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隻蠶蛹。
「我不看,我不能看,你送回去。」她情緒忽然變得激動起來,「跟皇兄說我病了!不能見他!」
襄芸嘆道:「不是殿下,是陸小將軍托我送來的。」
「陸懷彰?」謝靜姝這才從厚厚的蠶蛹里鑽出腦袋。
或許她現在應該跟陸昭多親近些才對。就像當時被母后鼓勵著跟陸昭一起玩一樣。
離皇兄遠一些,說閒話的人才會少一些。
是以,她理了理散亂的頭髮,從蠶蛹被子裡破繭而出,「把信給我吧。」
信里只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