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端抓住他的手,直起身在旁邊坐下,道:「府中的僕人尋來,將臣帶了回去,又去找了些草藥敷上,半個多月後,就能下床行走了。」
他的話語云淡風輕,謝桐卻從那寥寥幾字中,聽出當年的九死一生來。
安靜了一會兒,謝桐抬起眸,直視著聞端的眼睛,慢慢問:
「朕從未聽過京中有此窮凶極惡之徒,太傅是在哪裡碰上的歹人?」
聞端沉默半晌,避而不答這個問題,而是道:「聖上,先將晚膳用了吧。」
他伸手要去拿矮几上的碗,衣袖卻被謝桐狠狠扯住了,偏過臉,就望進那一雙眼尾通紅、水霧瀰漫的烏眸里。
謝桐盯著他,緊咬牙關,幾乎是有些怒不可遏道:「告訴朕!」
聞端靜了許久。
最後還是低嘆了一聲,嗓音平緩:「聖上不是已知曉了麼?」
謝桐強壓的情緒一瞬如洪水般傾瀉而出,騰地從矮榻上站起,怒火中燒道:「朕知曉什麼?」
「你何曾與朕說過這些事?朕與你相處十餘年,數次追問無果,如今要從哪裡知道你的往事?從反賊口中,還是從你安排的——」
謝桐生生停住了下面的話,匆匆別開臉,感到有溫熱的液體從臉頰邊滑落。
哭什麼……謝桐心想,是聞端有錯在先,是聞端瞞他在先,他為何會……先落淚?
面前有聞端起身的動靜,謝桐轉過頭,就看見聞端剛抬起手,似想要給他拭淚,卻又在半空中止住動作。
一霎那後,聞端慢而又慢地收回手,開口說:「臣府中的老管事,所言的每一句都是事實。」
「臣本姓許,是二十年前因履職不力被流放的罪臣許自仁之後。」
說到許多年前的往事,聞端的嗓音十分鎮定沉著,沒有半分激烈的情緒波動。
「在臣十歲那年,家父病逝,臣與管事二人無法在北境生存,於是改名換姓,輾轉南下,去了離京城百里的一小城中生活。」
「當年的聖旨中,確是下令臣此生不得離開北境。」
聞端垂目,淡淡道:「臣非但沒有遵循旨意,還隱瞞身世,進了朝廷,當了聖上的太傅,罪加數等。」
謝桐感到右手心刺痛,才意識到他不自覺地緊攥了那隻受傷的手。
「為什麼要……考科舉?」謝桐的語氣很輕。
聞端掀起眼皮,墨色瞳仁中有著極深極冷的眸光,卻在轉瞬後又湮滅,眸中倒映著謝桐的身影,竟似有幾分疼痛的神色。
「臣是為報仇雪恨。」他道。
親耳聽見聞端說出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謝桐閉了閉眼,心口的巨石轟然落地,飛裂的碎塊將四肢百骸都撞得發痛,但腦中卻是一片空茫茫的木然。
這一刻,他像是想了許多,又像是什麼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