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攪著衣衫,絞盡腦汁地想著話緩和氣氛。
「你腿上的傷,我再看看。」
她今日前半晌渾渾噩噩,後半日一直在後殿忙著家書的事,一時卻忘了他腿上的傷。
蘇皎抬步走過去,褲腿一扯開,裡面露出清洗過後已包紮起來的膝蓋。
「化膿的傷口不能包紮……」
她一急就要去扯。
謝宴抬手攔住她的動作。
「沒有化膿了。」
他靜靜地道。
「剜去了。」
短短三個字落下,蘇皎錯愕之後便是呼吸一窒,她側目看去,謝宴的臉色比白日醒時更蒼白,剜肉之後他整個人躺在床上幾乎不能動,明明是那樣痛的事,偏生從他臉上瞧不出絲毫脆弱,連說話的語氣都是輕描淡寫的。
是知曉了嘉帝絕不會允人進來,所以決定快刀斬亂麻?
蘇皎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驀然覺得這樣的他和五年後的謝宴實在是像。
不會坐在原地等那不知會不會來的可憐施捨,卻會獨自割捨掉所有可能被人拿捏的把柄和軟肋。
她站在原地,在燈下瞧謝宴,恍惚覺得這一刻的他和五年後病榻前兩人見最後一面時有些重疊。
她死在他前頭,便不知曉後來的局勢如何。
她爹和謝宴誰會成事?
局勢亂的太突然,大昭上下都如一盤散沙一般,她到了最後也不知道那位起兵叛變的藩地王爺到底是哪個。
按理說昭寧三年,朝中曾與謝宴同輩的皇子都已沒了,幾個皇叔也被他處理了個乾淨,旁的異姓王叛變也名不正言不順,怎麼就值當她那個惜命吝嗇的爹不顧一切也要隨對方反了?
真有那麼大的把握嗎?
蘇皎嘆息了一聲,又想著不管如何,那暴君是從腥風血雨里走出來的皇子,怎麼也不會死了。
指不定如今在後世逍遙,還將她蘇皎打成和她爹一樣的叛賊,任由百姓譴責怒罵呢。
想起前世乾清宮前,雲相一句冷冷的「你爹棄了你」,她心口一堵,依舊有些回不過神。
她前世總覺得爹爹為人嚴苛,便乖巧聽話順著他的意,只為得他一句誇讚,卻未料到,他原不是嚴苛,是屬實冷血。
她一時目光定在謝宴的膝傷上,久久不回神。
「哭什麼?」
謝宴看向她有些紅的眼一直盯著膝蓋,滾動了一下喉嚨。
是因為他跪佛殿跪出來的傷?
「沒……沒什麼。」
蘇皎回神才發現自己落了淚,正要去擦,面前已遞過來一張乾淨的帕子。
她想起自己剛重生的時候,謝宴也是這般給她遞帕子。
五年前的他的確是個好人,不說後來三年的不愉快,他也實在給了她不少關切。
她接了帕子,看著他,驀然笑了一聲。
「殿下可得好好的,長命百歲才是。」
嗯?
謝宴看著她微紅的眼眶。
這是怕他傷太重死了,她作為妻子不知如何去從?
「怕我死?」
「怕啊。」
她揉了揉眼睛,仰頭看他,語氣難得誠懇。
「您若死了,我怎麼辦呢。」
霎時,謝宴冷著的臉色有幾不可見的和緩。
他垂下眼。
「我若死了,准你和離怎麼樣?」
蘇皎立時驚喜,話到了嘴邊剛要應下,瞥了他一眼又謹慎地咽了回去。
哪家夫君會無緣無故說這些?
明明重生那天她第一回提的時候他都沒應。
「怎麼突然說這些?」
「隨口問問。」
想起見哥哥的事還沒個准,蘇皎揉了揉鼻子,抹開那點心虛,盈盈笑道。
「成了親便是一家人,殿下在哪我在哪。」
直到屋內滅了燈,謝宴躺在床榻上,久久未睡,腦中依舊晃過那一張笑顏,和她一句情真意切的長命百歲。
前兩日還提和離,不過三兩天的功夫就改了說辭,到底哪句又是真的?
一個瞧他傷了膝蓋便能哭出來的人,其實和起初成親的蘇皎也沒什麼分別。
可他總覺得她盈盈的笑意里有幾分假,縱然矢口否認了和離,也不像是真心。
謝宴偏過頭,十七歲的蘇皎安然睡在他身側,他著長林探過了,她的一切都和前世他記憶里的一樣,安安分分地在蘇家長大,又被嘉帝選來嫁入皇宮。
白皙的手指捏著她的後脖頸,謝宴正要有所動作,便聽得門外敲響了聲。
長翊進來的剎那,他抬手點了蘇皎的睡穴。
「如何?」
長翊的回來早於他的預料。
他身上受了些傷,單膝跪在地上低聲回稟。
「如您所言,蘇侍郎書房的確有幾個暗格,外面有不少侍衛守著,屬下特意趕著蘇侍郎不在府中的時候去的。」
謝宴眉眼毫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