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克萊斯聽見了壓抑的輕微喘息。
蝙蝠俠呼出的廢氣在冰冷空氣中凝結成小水珠，形成的白霧讓他露在外面的下巴都輪廓朦朧起來。
「布魯斯·韋恩沒有這麼好。」蝙蝠俠聲音沙啞。
「我知道他有多好。」達克萊斯切斷被蝙蝠俠抓緊的衣擺，躍到地面。
祂走到傑森說的第五個路燈杆往前第三塊磚，離下水道口兩步遠的位置，蹲下用手指觸摸積著水的髒污石磚。
昏暗髒污的街巷在肉眼中扭曲變化，時間仿佛倒退回數十年前。
犯罪巷變成噩夢裡的花園街。
蝙蝠俠握緊了拳頭。
他看到巷子盡頭的電影院，看到電影院前的《佐羅》海報，看到提前離開電影院走進花園街的一家三口，也看到從黑暗中跳出來的持槍劫匪。
二十六年前，12月12日，10點47，喬·切爾的槍口對準擋在孩子前面的韋恩夫婦。
蝙蝠鏢攜帶著厄里倪厄斯的怒火，閃電般疾射而來，穿過槍口，又穿過兇手顫抖的手臂，落在遠處的地面。
從時間長河中浮現的歷史影像，如鏡中花，水中月，不因現實而改變。
「砰。」
槍聲依舊響起。
散開的珍珠砸落，滾進暈開血色的積水裡。
年幼的孩子既不懂得急救，也不懂得記住兇手的特徵報警，而是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傻傻地坐在父母流淌出的血泊中。
蝙蝠俠跳下路燈杆，落地時踉蹌了下。
他一步一步靠近地上的屍體，慢慢蹲下，伸手想要為死不瞑目的母親合上眼睛，指尖卻穿過那雙失去光澤的漂亮眼睛。
達克萊斯卻輕輕「啊」了聲，上前擁抱幼小的布魯斯·韋恩。
祂的擁抱穿過時間和空間，結結實實地落在驚恐得連哭都忘了的孩子身上。
「布魯斯，別怕，他們去了天堂，變成天使繼續守護你。」
……布魯斯，別怕，他們去了天堂，變成天使繼續守護你……
蝙蝠俠猛地轉頭。
他記憶里有這句話。
每一次噩夢，都是這句話將他從恐懼中喚醒。
他一直以為這是阿福的聲音。
達克萊斯用唇碰了碰布魯斯·韋恩的額頭：「你會成為最好的人類，擁有最漂亮的靈魂，我等你長大。」
緊隨話語而來的那股暖流，讓凍僵麻木的心臟重新跳動，布魯斯一度將這個擁抱當成父母變為天使的證明。
蝙蝠俠沉默地看著這個畫面。
他凝望驚恐過度的小布魯斯找回靈魂，眼中終於湧出淚珠，哭喊爸爸、媽媽……
達克萊斯放開小布魯斯，站起身來。
周圍的場景像水中倒影一般盪起漣漪，花園街的兇殺案現場又變回潮濕陰冷的犯罪巷。
蝙蝠俠依然蹲在原地，低垂著頭，緊繃的下頜顯示他的不平靜。
「你能改變過去。」蝙蝠俠用的不是問句。
「嗯。」達克萊斯望著蝙蝠俠鋪在地上的披風，展開的黑色鋸齒下擺如同章魚觸手，看起來很好吃。
「你那麼愛韋恩，為什麼不救他的父母？」
蝙蝠俠的聲音多了他自己也不懂的複雜情緒。
「因為命運，以及世界定位。他們活下來，死的會是布魯斯。」達克萊斯的腳趾像擁有自我意識，不受控制地踩到蝙蝠俠披風上。
蝙蝠俠低聲呢喃：「也許，這正是布魯斯·韋恩所希望的。」
「但不是我希望的。」達克萊斯收回不聽話的腳，疑惑地看著蝙蝠俠：「每次你提起布魯斯，情緒都很複雜。我以為人類的感情就是這樣，原來不是……蝙蝠，你不愛布魯斯，你恨他。」
蝙蝠俠沉默地回望達克萊斯，半晌才道：「我不可能恨他。」
「我嗅得出仇恨的味道。」達克萊斯認真地看著蝙蝠俠：「你怨恨布魯斯，就好像他害死了你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向他索取，要求他犧牲。這是你的復仇，你想報復他。」
蝙蝠俠抿緊了唇。
他有種靈魂都被達克萊斯看穿的感覺，所有的偽裝都被剝開，那些藏在心底從未見過人的隱秘思想也全部暴露出來。
是的，他怨恨自己。
恨自己的弱小，只能一次次在午夜夢回時看著父母死在眼前，看著小丑的子彈擊中芭芭拉的腰，看著傑森所在的倉庫被火焰吞沒坍塌……
很多時候，他希望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蝙蝠俠身上的黑暗氣息越來越濃烈。
達克萊斯腹中翻滾的觸手幾乎伸出喉嚨。
祂難以忍受，乾脆後退一步，向高空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