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擺擺手:「都別碰哀家,哀家自己能下去。」
我回憶起自己當年的樣子。
卸去退意,心一橫眼一閉,咬緊牙關打算放手一跳,在雙腳騰空時起了悔意。
翻轉手腕抓著牆檐,狼狽地掛了一陣,最後鬆開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最後,我直直地貼著圍牆滑了下去。
落地之後,我用力地擦了擦點墨的地方。
指尖乾乾淨淨。
那時學不會下牆的我,扮成姐姐翻牆而過。
那顆畫上去的痣,在手忙腳亂中,被我蹭去。
原來與他逛遍大街小巷的人,不是我姐姐,是我。
怪不得入宮時,他說的是別回去,而不是別進去。
他知道,他和我依舊留有默契,各自奔向了前路。
有風起,沙迷了我的眼,渾濁的老淚,淌了下來。
時值寒冬,刺骨的風自北一路向南,裹挾著冷意行至京城。
它穿過皇城,沿著空曠的京城大街,跨過將軍府,行至此處。
「南風?」
「啟稟太后娘娘,風打哪兒來,吹的就是哪兒的風。這不是南風,是北風。」
「是北風?」
「是北風。老奴過去也總以為往南吹的,才是南風。」
北風不解意,紅塵多敗筆。
北風不是屬於江淮北的風,是吹向江淮南的風。
這陣風來得太遲,沒能將少年彆扭的心意,吹向年僅十七的我。
原來戰無不勝的衛將軍,早已嘗過敗績。
衛長風,你保重。
一百七十一
蒼茫的暮色中,還有一棵綠油油的桂樹矗立著。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再也無法抑制洶湧的感情。
我哀號著,踉蹌著去撫摸粗糙的樹幹,喃喃道: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蓋矣。」
——你讓開,不同別家千金瀟灑,來我這破廟兒作甚?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蓋矣。」
——來瀟灑。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蓋矣。」
——淮北你看,我說還得是臉皮厚的來,對吧!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蓋矣。」
——對你個頭,這會兒嘴皮子又靈光起來,薛丁格的嘴皮子。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十七歲的桂花,跨越數年,終於落在我肩上。
好大的一場雨,它兜頭潑下,淋濕了我的眼。
「江淮北!」我號啕大哭,「我肚子疼!」
這是我的病根,風吹腹疼,再無處可以言說。
原諒你了。江淮北。我原諒你,我們和好吧。
你那時年紀很小,並不知道那點小壞,會釀成滔天的惡果。
為了自己的利益,使一點點小壞,這是誰都會犯下的過錯。
種種陰差陽錯,才讓我們的命運,如絲藤般緊緊繞在一起。
我為你求情,為你罰跪,為你退婚,為你失聲痛哭;
你為我送飯,為我寫書,為我入宮,為我慷慨赴死。
你說得對,我該逃的。走到這一步,我真的一點也不高興。
我們和好吧,我們手拉著手,一起逃出虎口,去海角天涯。
我們這麼壞,這麼像,我們是世上最了解彼此,又最不對付的兩個人。
我想你,想大家。可我做了很壞的事,我這樣的人是不可以入輪迴的。
沒有人能夠原諒我,所有惡人都得到了報復,唯有我的罪孽無人寬恕。
我驅車回宮,找到在御書房批閱奏摺的顧晨。我懇求他行行好,就讓哀家安靜地去吧。
顧晨擱下筆,搖曳的燭火使他面部的線條越發柔和。他道:「母后,你現在還不能走。」